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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韵

时间:2015-10-22 09:38来源: 作者:田园居士 点击:
秀媚从没有听过如此美妙的声音,这种神韵有双温柔而有力的手,把秀媚一次又一次地牵到河堤,如痴如醉地立在不远处倾听。秀媚是个俏妹子,胸脯挺得老高,腰身显得窄窄,发辫也总是湿湿的,尤其那双杏眼,亮似秋波,天生是个夺目的,谁人见了秀媚,心头不由升起一片宁静,

红水河两岸数十里,恐怕就只有呆子的唢呐吹得绝妙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全在呆子的唢呐声中得以体现,从他一鼓一吸的腮帮里透出真实的敦厚和浓浓的乡野气息。

其实,呆子是个瞎子,从未领略过日月星辰的风采。生他的那天,天正泼着大雨,红水河的水狂奔乱涌,河堤被水浪撞击得摇摇欲裂,爹看到呆子是不成气候的瞎子,狠了狠心,提了两条血腥腥的瘦腿,正要往尿桶里塞,女人忽地从床上滚了下来,死死地缠绕住男人的腿,眼睛里明显牵挂了绝望的哀求。

男人长叹了一声,遂软下心来,用一条破棉被把呆子裹住,又塞在女人的怀里。

好在呆子命贱,如同山里的野草,任风起任人踩,依然挣扎着生长。

日子一天天地熬,人也就渐渐地长,虽不曾窥见一草一木,一光一张,性情却格外的活泼开朗,人也绝顶的聪明,屋里屋外,村前村后都闪出他的嬉笑,似有喜事迎他似的。

但呆子是没有读书的缘份了,听到村里小孩子野麻雀般地往学堂奔,呆子瞎眼里就蓄满泪花,脸间堆了木然,终因耐不住识文断字的诱惑,便撵着小孩子的脚步声跟了去,不料一脚踏虚,跌进红水河里,后被在河堤放牛的云二爷救起,扑卧在水牛背上颠晃了许久,才吐出一汪浊水,人也就悠悠醒来了。总算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小命,品尝到读书的艰难,呆子从此断了那根不安分的筋弦。便总是偎在门框倾听悬挂在屋檐下的有线文摘,广播里的世界也精彩,一扫他压抑在心里的寂寞和怅然。

忽一日,爹引来一个瞎眼老者,把呆子从外面唤出来,说,跪下,快叩见你的师父。

爹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有一门寻饭吃的艺业,爹娘终有过世的日子,不能供养你一生一世的。

学什么,爹。

爹说,这位师父是乡里乡外有名望的黄半仙,卜卦相面看风水无一不通,你能做他老人家的弟子,是你小子的造化,万不可三心二意,得狠下心跟师父学。

呆子一听,忽地从地下弹起,脖子拉得老长,歇斯底里地叫嚷,我死也不学那骗人的东西。爹一巴掌把呆子掀翻在门坎,脑壳撞在石墙上,撞得石墙嗡嗡直响。呆子不哭,牙齿死死地咬住嘴唇。

气死老子,真是气死老子了!爹的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脸间的肉横着在跳,老子前世做了什么孽呀,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一个没出息的臭货来。待要往狠里下手,不料却被黄半仙一把扯住了,那敏捷的手法,决不亚于一个眼眼人。

黄半仙仪态威严的喝住呆子爹,而后又扶起呆子,古藤一样的双手在呆子的五官上详详细细地抚摸着,说这孩子天庭饱满,鼻梁丰厚。命是见文昌星,按命书所解,八字见文昌星的人聪明过人,才华出众,若有天灾人祸,定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莫看他眼瞎,心却明净,若是一个健康之人,定有大好前途,只可惜,唉……让他与老朽学徒,是有点屈了他的,万事不可强求,这是命定,是天意,他愿意学什么就让他学什么吧,你就依从他吧。

呆子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学吹唢呐!

从此,呆子就开始学吹唢呐了。

不曾想,人世间的许多东西不是下了苦功就可事成的,呆子的嘴唇不晓得磨下几多血泡,调音哨也吹破无数,曲调偏偏不堪入耳,吹不了日月星辰,人间哀乐来。

后来,爹娘先后谢世,家道日渐贫寒。

而这时候再听呆子的唢呐声曲调竟有些不同凡响了,秋叶飘飘的夜晚,月白如霜,唢呐声悠悠扬扬,如泣如诉,让村人痴痴呆呆,嗟叹不已,村人待要把往事回眸,唢呐声忽驾凉风票飘来,心绪就跑得很远很远了。有的妇女借了这声音一下子勾起了一片怀旧之情,顿时沟通心意,想起往日里的一个男人或相好,沉醉在一种神情恍惚的境界,把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的情感又得到一次质的飞跃。

终有人沉不住气,撒腿就往呆子屋里奔去,却见呆子指如飞鸟,身如腾龙,如同人爬到山的巅峰,又如同突然跌入山的低谷,呆子脸上已明显挂了两行清泪,已入了一种空虚飘渺的仙境之中。

来人拉开嗓子喊,狗操的呆子,吹就吹吧,怎么听得让人要哭?不怕哭掉两个卵子吗?

呆子蓦然停下,马上堆上了笑脸说,我做什么要哭了,手指触摸到脸上有粘粘的液体,就又说,我是迎风落泪了,又抬起唢呐又吹,一会儿呆子门窗间挂满了脑壳,脑壳上的双眼里明显挂着泪水。

呆子吹得是一曲《孟姜女哭长城》。

呆子经常独自一人立在红水河堤吹练。

西沉夕阳在红水河狭窄的水面瑟瑟战栗,将河畔的芦苇和水草染成一片粉粉的红,呆子在演练时,激情在生涯中全部用尽,村人闭目倾听,如坠仙境,神情恍惚。

原来今晚时分的唢呐声是什么都取代不了的,它的魔力第一次这样完整而充分地展露在竹溪村人的面前,像男人亢奋的歌唱,又像女人低沉的哽咽,无限欢乐中透出无限悲伤,唢呐声像秋夜里的凉风,跳动不止。

秀媚从没有听过如此美妙的声音,这种神韵有双温柔而有力的手,把秀媚一次又一次地牵到河堤,如痴如醉地立在不远处倾听。秀媚是个俏妹子,胸脯挺得老高,腰身显得窄窄,发辫也总是湿湿的,尤其那双杏眼,亮似秋波,天生是个夺目的,谁人见了秀媚,心头不由升起一片宁静,有人本来心存欺诈,见到这位一汪清水般的妹子,不知不觉变得诚实起来。现在秀媚又被神韵牵来,目光扫在呆子脸上是无避讳无顾忌的,滞留的结果便是几声轻轻地长叹,哀叹看似平常,其实内里含了诸多无法言语的内容,唉,看来人世间的一切是不可十全十美的,如此一个后生,送子娘娘怎么就这么狠心呀,画龙偏不点睛,若添上一双星眼,该是何等了得的人物,唉,唉唉!

秀媚总以为呆子不曾知晓她的到来,其实呆了是看见的,呆子的眼睛是秕谷,心却明净亮敞,别人用眼睛看世界,呆子是用心看一切,彻透的心境可以让身上每个部位均做眼睛来使。只是呆子不想一语道破,人世间的许多事件都是不便明了的,一旦明了透彻,就失去了它内里的韵味了。呆子就常在心里寻思,秀媚定是个很体面的妹子吧,又滋生了许多神往,想摸摸秀媚的嫩脸,想必有两个酒窝的,不然秀媚的笑就似甜甜润润地像抹了蜜,还有那胸脯,那臀……呆子不敢往下寻思,如同犯下要案,心跳耳热怀揣不安。

但呆子毕竟是个凡俗之人,终还是耐不住心气,说,秀媚秀媚,你怎么又来啦?

秀媚一动不动,微微含笑,这鬼瞎子怎么如此灵魂,怎晓得我又来河堤了?秀媚偏不作答,看呆子有什么说法。

秀媚,不说话也晓得是你,瞧你的脸都红了。

秀媚扑哧笑了出来,你这鬼呆子,你能在这里吹,我就不能在这里听吗?这里是你买上的吗?

呆子戏说一句,听是要收费的,怎能白听,快快拿钱来。

秀媚假意大惊,爹也,我没有钱,你杀掉我吧。又是咯咯地大笑着,母鸡生蛋似的。墨一样的眸子一闪一闪,充身溢出一股粉粉香气。笑罢,便喘了粗气说,你过来,我给你钱呀。待呆子嬉笑着走近秀媚。秀媚忽地往呆子的领脖子里塞一把细沙,呆子脖子一缩,兔子似的蹦弹,差点笑闪了秀媚的细腰。

有了秀媚做陪,呆子灵感大发,调试了音律,借那唢呐深厚悦耳的曲调与秀媚甜润的笑语,舒舒徐徐,送柔抽丝,把真挚的情感抒发,柔柔春风送暖,河堤扬柳瑟瑟,托春风捎去缕缕清香。

县里有家摇滚乐团,路顺河堤的公路,忽被悠悠扬扬的唢呐声粘住双耳,便纷纷跳下车来,不由驻下足,凝住一般,老板是极有艺术造诣的人物,听了呆子的唢呐声,心里一阵惊愕,天,好一位唢呐神手,别人用嘴吹奏,此人却是心嘴并用,那手法,那技巧是谁也无法比拟的。乐班里另有两位唢呐手,自称也是一方人物,且进过几年艺校有名师指点过的,现在却晓得山外有山楼外有楼,穷乡野村竟也藏龙卧虎,羞愧得直想砸了手里的吃饭家什,恨不得给自己三五个大嘴巴。

待呆子歇下,老板就问呆子可愿意加入乐团班子?每月工资三百五,表现突出年终另有重奖。钱是诱人的好东西,但不是人人都可随意得为的,呆子能有今日好运,全是他日夜苦练的结果,秀媚听了直咂嘴,说呆子终于深山里的太阳熬到头了,去呀去呀,快快去呀,这穷得狗都不叫的竹溪村有什么可留恋的,你快快去呀。那语气似要把呆子救出水深火热的苦海之中。

呆子不语,只善意地笑笑。

你定会成为民间艺术家的,你听说过瞎子阿炳的故事吗?就是因为二胡拉得绝妙,成了世间闻名的艺术大师呢,老板肯定地说,你的天资不错,悟性也很好,只要你跟我去闯天下,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大门随时都为你敞开着,好活不在多,我也不多言语,请你考虑三天,三天后我亲自开车来接你。老板握握呆子的手又在呆子肩上拍了几上,那一拍,可不是乡下人能随意可拍出来的,拍的极有份量,极有水平,那神态很容易让人感动。

呆子却想,老板手背上的肉真多呀。

有一任红月在窗口窥他,红水河的水哗哗啦啦地流淌着,呆子支起耳听去,心就生了翅膀飞远了,想起自己的身世和前面永远看不见的路,想起日月里的种种艰难,便怀了满腹忧愁,低头苦思,不由泪流满面,黑夜里的一切皆显了悲。

呆子摸索着晃出门去,不觉来到红水河堤满头墨发在夜风里扬起,健壮结实的躯体颠晃着,两只胳膊在身侧甩开,走出的每一步都给湿润的沙地夯上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一棵歪脖子柳下立着秀媚,呆子缓缓走过去,呆子听到树下几声嘘留嘘留的声音,就凝住脚说哭什么呀,秀媚,秀媚,你哭什么呀?

秀媚嘘留留地说,我高兴呢,为你高兴呢,你终于熬出头了比人有出息了。秀媚把头偎在呆子胸膛上,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她低吟道,你晓得么,村里有很多人的梦里都在想着进城哩,可你比他们出息,终于出人头地了。

呆子用两臂揽着秀媚,吻她的秀发,说,秀媚我不明白你呢,也不明白你的想法。

秀媚摇了摇头,说,你不会明白的,我也不明白自己,更弄不明白你日夜在河堤吹着唢呐,一听到声音就想来,我劝不住自己,我晓得自己迟早该是你的人。

呆子把秀媚的脸捧住,他感到秀媚的眼睛火辣辣的,我是瞎子我是瞎子,呆子低语着,你该晓得的,我是瞎子。

秀媚不答,她晓是解释是多余的,只是捏住呆子的手放在自己嘴里轻轻咬着,秀媚不会作诗,也不懂音乐,但呆子的唢呐神韵和他忧郁的瞎眼总把秀媚牵引着,从那神韵的中领略人生的种种意味,这意味由乐声做前奏,便笼罩一层叫人神的气氛,一朵浮云,一瓣野花,一声鸟啼或一个符号都赋予秀媚神怡茫然的内容,秀媚时时刻刻都被一个心爱的男人搂着、抚摸着、感动着,眼眶里便有了水波荡漾,胳膊悄悄地往下滑,软软若一滩泥。

秀媚,秀媚,我不去城里。呆子低低附在秀媚耳边说着。

秀媚忽如触电,从呆子怀里掐脱出来,气喘吁吁地喊,你疯啦!

呆子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直把秀媚说成木头人,呆呆在立着。

呆子晓得,要爱上一个妹子不容易,被一个痴情妹子爱着更不容易,他唯恐这是空梦一场,一旦远离村子,梦就会醒来,呆子不想与秀媚分离,他想把这个美好的梦永远做下去。

啪!呆子耳朵里如炸一声响雷。

秀媚的手心新村辣辣的,她把手掌摆在眼前仔细端详着,脸色苍白如纸,天呢,你不是个男人,你永远只是个没出息永远被人瞧不起的——瞎子!

秀媚呜呜哭泣着跑下河堤,心里揣了无限的失望和悲哀。

呆子最终还是进了摇滚乐团。

那天阳光极好,大地一片耀白,许多村人前来相送,均嘱咐呆子安心工作,城里是个好去处,兴许可携个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城里妹子归来。呆子听着,心却用在别处,他希望有个妹子相送,那怕听到她轻轻的一句话或一个甜甜的笑,可她没来,直到呆子被老板拉上汽车,秀媚才跌跌撞撞爬上红水河堤,她看到汽车轮子卷起一片灰尘,一会儿,汽车便在朦胧的灰尘中渐渐地消失。

秀媚偎在歪脖子柳树边,压抑了嗓子喊,呆子,你要争,你要争气呀。

呆子在摇滚乐团开始只是做些主旋律伴奏角色,后来就开始让呆子上台吹唢呐了,他会吹许多的曲子,都是从收音机和广播里学来的,没想到票房顿时暴满,只要呆子上台,票子不滚滚流进老板的腰包,老板直乐得半夜里醒来几次。

后来,老板别出心栽,让乐团里几个性感女子给呆子伴舞,但扭着扭着,就有人的三角内裤带背突然断落,上身的那不该现眼的部分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观众面前,惹得满场喝彩,喝彩中含了许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开始,呆子以为是三角裤的质量问题,就常也女演员打趣,妖妖,裤子掉了叫哥一声,哥给你穿呀。叫妖妖的女孩子就羞红了脸,戏骂呆子,惹得满屋子的嬉笑,呆子又说,我是个瞎子,你怕什么呀?妖妖说,今晚该是霞子的三角裤背带脱落的,呆子师傅,你给霞子穿吧。不然她夜里睡不踏实,霞子就扑过来搂住妖妖的细腰扭在一团。

夜里,果真霞子的背带脱落了。呆子心里抖了一下,觉得是老板暗下里施了鬼计,这手脚比那些暗地里卖色相的要隐迂的多,既公开上演,又不触动法律,而且是巡回演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若有人追究下来,那也是服装质量问题。呆子想,老板的计谋真够毒的,良心叫票子熏黑了,开始腐烂发臭了。

呆子拦住妖妖,说,你如实告诉我三角裤带是咋回事?

妖妖脸色徒变,呆子师傅,你饶了我吧,我进这个班子不容易的。

呆子说,是老板要你们故意滑落的,是吗?

妖妖野猫般地逃跑了。

又问霞子,霞子干脆不答,哼了一声就走。

呆子就找到老板,说,不干了,不干了,我要回村去。

老板一惊,复又镇静,说,好好的,咋就不干了呢!

呆子满脸愤恨,说,我眼瞎了,可不敢把心也给熏臭了,那样叫我咋有脸面回村。

瞧你说的多难听,你吹你的曲,他跳他的舞,其它莫要多想,这个月给你加薪一百块,好好地干呀,好日子等着你叫。

呸——,呆子啐一口,嘴唇马一样巴嗒着,说,我回竹溪村。

老板舌根发僵了,无话了。他看到窗外满天游荡的星星,像一大群亮晶晶的炸弹,正轰轰隆隆地坠下来,老板眯住眼睛,预备着倾刻与空荡的剧场一同粉碎。他日夜稳坐舞台,却看不透舞台以外的戏,本以为自己可以培养出一位高品位的民间艺术家,并做于自己发财的摇钱树,却不料呆子眼瞎心不瞎。容不得半粒沙子,一甩胳膊就回到了竹溪村。

呆子走到红水河堤,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在几多大大不小的城市,虽说有美味佳肴,衣物均有女演员轮番洗着,诸事无需操心,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似少些什么东西。可一踏上回归的路,才感动慰藉,才又找回了自己,原来呆子的心一刻也不曾离开过竹溪村,何况还有个痴情妹子日日夜夜都在思恋着他呢!

呆子立在河堤,两腿叉开,立出威风凛凛的姿态,阳光在他周围环绕游荡,柔软的河柳和嫩绿的芦苇在风的吹拂之下,合奏出歌的音律,就在这种和谐而轻松的氛围中,呆子的心在升腾,魂在游荡,五脏六腑都随了风的呻吟,沙浪的轻歌而滚动。

呆子奏一曲《百鸟朝凤》又奏一曲《喜盈门》,悠悠扬扬的曲调飘到竹溪村,从屋脊的瓦片上滑过,村人正在吃着午饭,忽被这神韵惊呆了,筷子插在嘴里抽不出来了。

哟哟哟,呆子不是在城里闯世界吗,咋有人在河堤吹唢呐呢?便有人跑去河堤看个究竟,天,果真是狗杂种呆子。这冤家瞎子咋在花花的天地里就混不住呢,都摇头,摇出满脸的叹息来。

秀媚呜呜地哭,哭过之后就说,呆子呆子,你这牛脾气,咋就不能改呀。但秀媚依然恋了呆子,依然为呆子的日月牵肠挂肚的。

这以后,呆子不再是用唢呐消磨时光了,若谁家办个丧事婚娶,砌墙造屋,必要上让请他,呆子人缘随和,一场下来收费公道,方圆百里请得不落屋,但日子过的倒也滋润有味。

阴历七月初五的早晨。安详的云一堆一堆的,薄薄的叫日光一照像燃烧的柴堆一般。准又是一个好日子,呆子正想着,忽听到一片呼天喊地的悲哭声,听着听着,呆子的双眼就哆嗦迈不开步子,他软软的偎在门楹上,像被人猛地放了一刀血,悲哀如迎神般的迎着他了。

天,是云二爷作古了。

呆子挣扎着爬来,待要往云二爷家走去,门却让村工堵住了。不是说妥了要去乡长家给他儿子结婚助兴的吗?乡长马上就要开车接你的。

云二爷死、死啦!呆子一屁股蹲在地上,嗷嗷地哭。

一会儿,果真有辆小车开进村子,从车里走一个中年汉子,汉子膀大腰粗,宽额头油光闪闪,腆起的肚皮极有派头,那齐整的黑色西装成了官场得意的标志,而红得耀眼的领带就吊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身份了。

村长说,呆子,这就是乡长。

呆子没有任何的悦色,倒是越是越阴沉了,他把瞎眼一翻,说,我是瞎子。

乡长很大度,乐呵呵地拉住呆子的手,哈哈哈,呆子师傅不愧是民间艺术家,还蛮有幽默感的嘛。早就闻名师傅的吃艺已到了惟妙惟肖、如火纯青的境地,我今天是幕名登门请你给我家小子婚事助助兴,哈哈哈哈,走走走,在门口等你,哈哈哈哈……

呆子把手一甩,滚,我要给云二爷吊孝。就甩胳膊甩腿地朝那哭嚎的地方寻去了。

村长气得吐血,说,狗杂种呆子,我操你万代的娘。

秀媚要嫁人了。男人是个体户,专做服装生意的,跑广州闯上海,是见过世面的人,钱多的用尺量,只是年数大了点。老婆死了不到半年,就耐不住寂寞了,叫嚷着要继弦,年纪要小点,要头婚,钱多不要紧,老子有的是钱,老子不怕花钱,老子就要头份妹子……

都说秀媚是前世修下的好福气,将要嫁给富贵人家,就等着披金戴银吃香喝辣。相亲的日子,秀媚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硬是不肯露脸,急煞了家人。

老爹把门擂得咚咚响,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我给你绳子,你去死吧。

媒人怕惹出意外,忙堆了笑脸说,瞧你,瞧你,大喜日子咋尽说不吉利的话,这女子怕羞呢,事情该慢慢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的呀。

老爹说:三天后来接人,就是死尸我也抬到你家。那愤愤的口气,容不得半点缓解的余地。

夜里,老爹就不饶秀媚了,几个耳光抽得秀媚双眼冒油菜花。

秀媚不哭不闹,一觉睡了两天两夜,一条被单蒙住脑壳,直挺挺的,让人觉得阴森森的发寒。许多的妇人妹子们前来相劝,引经据典,古今悲喜剧说了一屋子,又说如此美貌女子,咋能嫁给一个瞎子,该嫁给一个体体面面的男人才是。那瞎子也想吞吃这块鲜肥的肉,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呸,做他的白日梦去吧。呸,呸呸!

秀媚忽从床上坐起,像发疯的母狗,你、你,滚出去,瞎子怎么啦?瞎子比你们谁都强,我不听你们的乱嚼舌头,我就要嫁给瞎子。

村人脸上堆了猪肝色,心里若揣了冰,纷纷挤出门去,老爹终于压不住火气,一脚踹在门框上,说,老子把你捏死,也不允许嫁给瞎子。

秀媚扑通跪下,狠狠地给爹叩了三个响头,哭着说,那就给女儿准备棺材吧,结婚的日子也就是秀媚出丧的日子。

老子把喜事丧事一并办了。老爹气冲冲地推门而去。

那是五更天,红水河的水墨样地流着,夜色缓缓地从河面上滑过,古老的瓦脊沿角狰狞地斜视天空,狗门皆安然睡去了,远远近近都显的寂静。

突然,一阵唢呐声划破黑沉沉的天空,曲调先疏后密,由缓而急,急到一个高峰,又滑下来趋于平静,忽而又滑上来,呜哩哇啦,吹出人间日月星辰,酸甜苦辣,让村人听得喘不过气来,如同一个孤独男人在绝望中的哭诉和无奈。

夜色沉得犹如一张网,整个地笼罩了竹溪村各上角落。

秀媚失踪了。

家人慌了神乱了谱,忙嘱人四处寻找,偏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忽有人想起呆子,便火急火燎奔去呆子屋里,人未踏进门坎,就喊呆子,你在屋里吗?终不见有人回应,觉得问题复杂了,才惶惶地揣了急,忙向秀媚爹回报,说,呆子鬼影都不见,这狗操的瞎子把秀媚拐跑了。老爹一屁股瘫在地上,如同一个傻人。

村人想,什么时候又可听见呆子的唢呐声呢。

唉,谁晓得呢!

2015年4月25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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