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婆娘来了!虎子婆娘来了!”村里头的男孩子们奔走相告。一转眼,这一消息便成了村里最大的新闻,最大的喜讯。 虎子是我们村的,他是村里走出去的第一位大学生,也是第一个把城里的娇小姐领进村子里的人,这在我们那个远离场镇,思想闭塞,贫穷落后的小村里,不得不引起轰动。 不一会儿,虎子的家里就聚满村里的男女老少,有来祝贺道喜的,有来凑凑热闹的,更多的则是来看虎子的未婚妻长什么模样的。在满屋子的人中,最欢天喜地莫过于我们这群无忧无虑的孩子们;最羡慕嫉妒恨的莫过于村里那帮和虎子年龄相仿已婚或未婚的男人们;最骄傲自豪的莫过于村里的爷爷奶奶们。那些老奶奶忍不住拉着姑娘纤细的手嘘寒问暖的;那帮和虎子年龄相仿的男人们眼睛直直地盯着虎子的未婚妻,好像眼珠子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似的;那些待字闺中的女生是不大好意思来凑热闹的,她们只能远远地望着屋子中俊俏的姑娘,脸上充满了羞涩;那些小女生则目不转晴地盯着姑娘头上别致的发夹,还有那漂亮的花裙子;我们这群小男孩则在屋子里钻来钻去,期许引起那姑娘的注意。 我从拥挤的人群中钻到了最里面,近距离看到了虎子的未婚妻。他未婚妻坐在条凳上和老奶奶们说笑着,那简直就是一位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你看她身穿一条粉色的连衣长裙,一根浅蓝色的丝带系在腰间,带子的顶端被扎成了漂亮的蝴蝶结,缀在腰的左侧特别好看。这在满屋子的装束中显得特别的刺眼,特别的高贵华丽。更让男人们倾慕的怕是那张精致俊俏的脸蛋了,那张脸有的人可能只在画报上见过,柳叶眉,瓜子脸,笔直小巧的鼻梁煞是好看,上面镶一双乌黑迷人的大眼,下配一张性感玲珑的小嘴。她的皮肤出奇的白嫩,与满屋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加上那一头乌黑披肩的长发,简至就是一人间尢物。好在人家是大城市来的,见惯了世面,面对人们一双双好奇关注的目光还能应对自如。 虎子则在屋子中给男人们敬烟,点燃,然后天南地北的侃侃而谈,最忙不过虎子的妈妈,又是招呼乡亲就坐,又是满屋子找着凳子,还忙着给小孩子递上瓜子和糖果,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在村子的东头,有一棵两个小孩才能合抱的皂角树,那树据说是修房时工匠师傅随手插在地上,若干年后便长成了现在的参天大树。虎子的家就在树旁,那房子是农村常见的穿头架子,就是用大的木头作为柱子,作为椽子,然后在柱子和椽木之间编上竹篱笆,再在竹篱笆上抹上泥,这样的房子简单易造,且冬暖夏凉。虎子家房子很窄,只有两间,且墙壁上的竹篱笆掉下了很多,都没有给补上,所以房子显得很是破旧。 更让我们印象深刻的是虎子的家庭。虎子的爸爸很早就过世了,据说是搞人民公社那会,吃集体伙食时饿死的。丢下了两个姐姐和他,他是他爸妈为了继承香火,到中年时才生的,那时候的老人总喜欢给孩子起一个动物的名字,诸如狗儿,猫儿什么的,据说这样孩子才好养。虎子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我小时候倒还真不知道他的大名。 他的两个姐姐比他大很多,虎子就和他大姐家的孩子一般大,小时侯他大姐的孩子老叫他哥哥,大人们常常提起这个。他两姐姐远嫁他乡后,家中就剩下虎子和他年迈的妈妈了。 在那个年代,家中没有一个全劳力男人,生活的艰辛是难以想像的。虎子的妈妈既当爹又当妈,把虎子拉扯长大,并供养着虎子念书,从小学一直到大学。有这样一个故事,常常被爸爸妈妈用来教育我们:那就是虎子的妈妈养了几只鸡,把鸡生的蛋换成钱,供养着虎子读书,这几乎是他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但有一天,虎子妈妈不小心把一个蛋碰裂了,她就找来胶布,把裂纹贴上,仍拿去换成钱。 虎子终于没有辜负他妈妈的期望,从小到大一直做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并一直以优异的成绩从小学一至念到大学。他成了他妈妈的骄傲,也成了我们全村人的骄傲。你可知道,在我们那几百人的村子里,他是第一个大学生。每次爸爸妈妈教育我们时都会说,你看看旁边的虎子,有多能干,多么懂事。慢慢地,虎子成了我们心中的偶像,心中的男神。 虎子比我大十几岁,我小学时他就毕业参加工作了。虎子离我家不足二十米,我每次经过他家,都要带着崇敬的心情仔细地端祥下他家的房屋,看有没有特别的地方,然后对着那房子再深深地吸口气,企图吸取读书人的灵气。 虎子和他如花似玉的老婆走到一起,也具有一些传奇色彩,在村里也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美谈。虎子毕业后,分配到了石油部门工作,他几乎具备了年轻人该有的优点:青春阳光,谦虚务实,勤劳肯干,很快就得到了领导的赏识,被提拔为部门的中层领导。尽管生活条件有了根本性的改善,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劳动人民艰苦朴素的本色,他特别的勤俭节约,每次看到年轻人的铺张浪费,他都心如刀绞,甚至疾恶如仇。他的所作所为得到了领导的赞赏,认为他是一个不忘本色,知恩图报的孩子,就把自己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他。 虎子工作后,为了照顾年迈的妈妈,他把老人接到了自己身边。从那以后虎子回到村里的时间更少了,但关于他的故事还在村里继续流传着,他仍然是大人们教育孩子时的榜样。我最近见到虎子,并和他促膝长谈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他早已是单位的头了。虎子的妈妈惦念老家的乡亲,割舍不干对老屋的牵念,在虎子的陪同下回到了老家。面对破烂不堪的老屋,看得出来老人和虎子内心的那份酸楚。 虎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忙着给村里的人们敬着烟,点燃,然后侃侃而谈。他还是戴着那副墨色的近视眼镜,只是那眼镜的背后难掩岁月的痕迹和沧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