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偷屏住呼吸,身子吃力地悬贴在青砖硫璃瓦的深宅大院的高墙上,混浊的眼睛碌碌地转,接着,他抹了一把鼻涕,“通”,笨重地落入院内,没有大的声响。
杨二偷是庄里有名的贼。庄里人从小看他到大。他无父母,十来岁便一人生活。他邋遢肮脏,偷鸡摸狗,又出奇的懒。他偷杀邻家的鸡,连毛也懒得往远处送,被人捉住揍,他就想法报复,将人家瓜田里最大的西瓜对半切开,吃空瓤,再撒满尿,扣好,摆在瓜田里。稍大一点,他就赌博,输了就偷。村人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这是庄里的首富。为了还上昨天的赌账,他就认准了这个目标,昨天女主人颈上金光闪闪的项链耀得他睁不开眼,这东西又好拿,又值钱。不如先借来。
他快速接近堂屋,用玻璃刀将门玻璃划裂,起下。正在他将手伸进门窗拔插销时,“刷”地堂屋的灯亮了。他“嗖”地抽回手,低头蹲下,浑身吓出了冷汗。他听见“噗通”一声,再也没有动静了。
好一会儿,他慢慢抬头,隔窗一望,顿时惊呆了: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手提裤衩横卧在尿桶旁,头歪着,脸冲门外,铁青的脸上双目紧闭。通向东屋的炉子一明一灭还有些暗火。从他起开的门窗里,热气搅和着一股异味飘出。
“煤烟熏了”,他心跳到嗓子眼儿,遇到了十几年没遇到的事情,他抹把鼻涕,想溜走。刚一挪步,他又瞥见了那男孩,他心像被咬了,再也抬不动脚。又懒又穷的他三十好几了也没娶上个媳妇,以前曾有个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但那不是正式的,这女人耐不住穷困,带着孩子不辞而别了。女人走了,他没怎样,抹把鼻涕说:“走她奶奶的,老子还懒得伺候她呢!”可儿子是他的心头肉啊。他返身回来,拔开插销,打开堂门,把男孩轻轻抱了出来,放在枣树下,脱下上衣盖着。“奶奶的,这是我的儿子,待会儿把他抱回家去。”他使劲地擦了擦鼻涕。
一扒窗,东屋火炕上一男一女还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崭新的踏花被上沾满了呕吐物。“坏了。他们要死了。”他有些怕,喊人吧,那等于公开承认自己是夜入民宅的贼。走吧,可这两人……干脆,把他们拖到院子凉凉风,也许不会死人。他为自己的急中生智有些自鸣得意。
他先从被里拖出女的,一看才发现她一丝不挂,洁白如玉的肌肤,高耸挺拔的乳房,还有那金光闪闪的项链悬在那雪白的胸脯上,他惊呆了,心一阵悸动。只瞬间,他背过脸去不敢再看,发疯般用被子裹住女人,连人带被抱起,抱得紧紧的。
“咣当”门外竖着铁铣被他碰倒。“谁?”西厢房出来一位老人。他扔下女人,拔腿就跑,东院的狗狂吠起来。“一犬吠影,百犬吠声”,整个庄子狗叫成片。
他终于被村人扭了回来。
“又是杨二偷!”
“杂种,还偷起人来了!”有人看着地上躺着的裸体女人说。
“打,打死这个贼!”不知谁喊一声,于是积於多年的愤怒、为民除害的狂热,以及惊恐后的冲动致使人们手中的铁锹、木棒劈头盖脸雨点般地向他砸来。
杨二偷的脸上沾满了鼻涕和血迹。他两手抱紧脑袋,口中喃喃道:“她……她,中毒……”
人们这才发现枣树下还躺着个男孩。进屋一看,男人还躺在炕上,满脸肮脏,这才知道是煤烟中毒。“快呀,救人!”人们一阵忙乱。当洁白的救护车风驰电掣般开来时,杨二偷已蜷缩在院门口,满身血污断了气。
村东那山丘终于矗起了一座墓碑:杨二之墓。用青铜铸成一条项链挂在墓碑上。每逢清明,总见一男孩扛着小铁锹,在墓前默默地、久久地站着。一堆纸灰随着轻风漫漫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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