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从部队复员回来,每逢开口说话时就多了一句口头禅——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两年的部队生活从表面上看没改变他什么,就像我们站在河边看不出今日之水和昨日之水有什么区别一样。有人揶揄他:“你不是说要考军校,在部队发展,不混出个样子决不回家乡吗?”建平煞有其事地负了双手不紧不慢道:“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刚从部队复员的建平保留了一些军旅习惯,每天早上一个人早早起来跑操;走起路来直碾碾的,虎虎生风;最重要的是他非常注重个人卫生,成天收拾得浑身上下纤尘不染。和村子里其他年轻人比起来显得卓尔不群,用个流行词来形容他就是他很“阳光”。阳光男孩在乡下自然很抢眼,很快,建平像同龄人一样定了亲,对象是村东头赵光洋老汉的老生女彩莲。
过罢年,别人都出去打工的打工做生意的做生意,只有建平稳坐钓鱼台,生活照旧。赵光洋沉不住气,问彩莲怎么回事。彩莲说:“建平说过罢清明再出去。”赵老汉想想,也对,人家爹去年春天去世了,生前最后的日子,做儿子的未能尽孝,给父亲办过一周年再出去也在情理之中。清明过后一礼拜,建平依然没有动静。这下,赵老汉没急,彩萍却坐不住了。她私下里约会建平,质问他:“怎么还不出去挣钱,想当‘饿老等’呀?”建平慢吞吞道:“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我在部队报过自考,现在还有三门功课没过关,考试马上就要到了,我想考试过后再出去。”这次,彩萍主动跟父亲汇报了建平为什么还不出门挣钱的原因,父亲听后也没说什么。考试过后,建平倒是出去了,出门转了两天,用复员费抱回一台电脑,然后就整天憋在家中上网,连和彩萍的约会也顾不上。
赵老汉闻讯大怒:“什么人?电线杆子。闺女,跟他断了!”彩萍忙找建平说明来由,建平也慌了:“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我这就出去。”
建平出门后,钱没挣几个,闹的笑话倒是传回家一大堆。先是建平给包工头打小工,给城里的人建两层楼的住宅。没干几天,建平便对带他出来的同村的刘大年发牢骚:“咱干的活,没有劳动保护怎么能行?不说支防护网了,最起码也应该给咱发手套和安全帽。”刘大年知道他书生气又犯了,就学着他平日里的腔调怂恿他道:“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么着,我跟着人家干的时间长了,掰不开这脸,你刚来,去跟工头建议建议?”建平心里颇熨贴,毫不犹豫道:“好。”建平找到包工头说:“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包工头微笑着耐心听完建平的建议道:“好!非常好。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你,屎壳郎搬家,立马给我滚蛋!”
后来,经人介绍,建平到一家中型超市当保安。冬天一到,有一段时间,超市里经常丢东西,经理要求保安们提高警惕,并说谁要是抓住一个小偷,不管该小偷偷的东西价值多少,立即奖给抓住小偷的保安现金500元。建平尽职尽责,终于率先抓住一名小偷。这名小偷操外地口音,有十六七岁,他在建平的铁钳一样手掌里抖瑟得像风中的秋叶。经理闻讯赶来,连日里憋屈的郁闷之气令他须发戢张:“揍他,出了事,我负责!”建平说:“不能打,应该交派出所处理。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咱们揍他,犯法。”经理咬着牙笑道:“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他转眼看着围过来的其他保安道:“给我打,奖金你们几个人分。”保安们嗷声扑上来,他们揍的是小偷,混乱之中,连建平也捎带上了。
建平鼻青脸肿回到家,村子里的人见了他的面都抿嘴笑。赵光洋老汉冲着女儿连连叹息:“青花红,涩柿子,中看不中吃!不懂个人情世故。你要当真嫁给他,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彩莲想想心里也觉得气窄,但在婚事上她已有主见,心里想回护准女婿,嘴上就毫不掩饰:“看您说的,建平总不能眼看着人被打死吧。再说,他欠历练,历练得多了,慢慢地就学精透了。”赵老汉连连叹气:“女生外向,女大不由爷。”
建平在家养伤,伤未痊愈,就又到城里上班。这次,他是到148律师事务所上班。148律师事务所是司法局的直属单位,沾点公家气。能在那里面上班,体面不说,经济上基本也是旱涝保收。问题又出来了,建平这小子是怎么进去的?赵老汉不解,问女儿怎么回事。
彩萍抿嘴笑着说了原因。原来,超市打人事件发生时,市报的法制记者刚好在场,他目睹事情发生的全过程,回去后他以《糊涂经理糊涂打人,懂法保安依法护贼》为题作了报道,后来,为了写后续报道,又对建平进行了专访。在受访之时,建平亮出了自己自考的法律大专学历证书。记者给他提供了148所招聘见习律师的信息,劝他前去应聘。
听了女儿的陈述,赵光洋老汉愣怔半天,方始沉吟道: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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