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脑壳是俺族里的叔,年纪和俺差不离。这木脑壳的名儿是俺们兄弟替他取的。那年头乡下常放电影,那晚放的是《地道战》,一阵枪响过后,他忙着那银幕下找东西。
找啥?俺们问他。
枪子儿呗。他说。
真是个木脑壳。俺们齐声道。
木脑壳是个贬人的号儿,俺们那会儿是没讲究个长辈晚辈的,于是不到三五天,叔的“木脑壳”名儿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村子里的角落。就连他爹娘也这么叫。说,他昨晚吃了两大个儿瓜,又给尿床了,尿床了也不吭一声,睡在那湿垫儿上。
咋不挪个窝儿?他娘拍着他屁股片儿,问。
俺想用俺身上热气儿烘干尿窝儿。他嗡声嗡气地说。
真个木脑壳。他爹接着对他屁股蛋又是两下。
木脑壳和俺们一同开始上学,俺们读到中学时,木脑壳还在小学三年级当班长。他连庄了,他爹就拧他的耳朵说,俺打牌不连庄你上学倒连庄,气人不?木脑壳个儿特高,比老师还高,他爹怕丢自己的脸,不让他念书了。离开学校那天,木脑壳哭了,像个婴儿一样,号啕大哭。过了几天,他爹让他去学木匠,使墨斗时居然拉不直,师傅便不要了他。他自个儿下到水田去捉泥鳅黄鳝,一天居然可以捉几斤,比人家的都多。先是家里人吃,吃不完了便去卖钱,人家给个三五块便让人连桶提走。不过,这些儿钱也足够让木脑壳的小花妹妹读书了。小花妹妹乖,常常领大红奖状,领了大红奖状回来总是先给木脑壳看,木脑壳就咧开嘴大笑起来。
后来俺读完中学又读大学,不知木脑壳在乡下怎么过的。只在俺大学毕业那会,俺娘到城里来看俺,说你木脑壳叔就要娶婆娘了,是村西的胖妞。丑着哩,俺笑。
俏了守不住的,再说婆浪胖点就会生胖小子的,这是你木脑壳叔说的。娘说。果然,不到一年,木脑壳的胖婆娘替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俺大学毕业后回到县一中教书,一直没有木脑壳的消息。不想十多年后,在俺一次下自习的时候,俺碰到了木脑壳,还有他十五六岁的儿子。俺当时一眼就认出了他,还是那模样儿,呆头呆脑的。
来找你有事儿哩。木脑壳说。傻小子金牛今年考高中哩,考你的一中还差10多分儿,你替俺帮帮忙去,出多少钱俺都愿意,只要让他上一中。
差10多分儿得多交2000多元哩。俺说。为啥非得进一中呢不可?
你办就是了,俺有钱,这几年收成好着哩。进了一中,金牛小子会使劲儿学的。说回来,一中的学生娃到时都是好大学生,也都是俺家金牛的同学,毕业后俺家金牛不就沾大光了?他说完嘻嘻地笑了。
俺应了下来。他又说,俺还得去趟铁青家。
干啥?俺问。俺知道铁青也是俺们儿时伙伴,不过人家已经是县人事局局长了。
明日个肯定有用得着铁青的当儿的。木脑壳说。但俺压在心口的话儿没说出,你金牛才上高中,去读大学还早,再说到时金牛大学毕业了还真用得上做人事局长的铁青吗?恐怕人事皆非了,真是个木脑壳!
接下的几年,木脑壳年年进县城,他家金牛上了个二类大学走了他还来。俺说你不用来了吧。木脑壳说,俺是去给铁青送两只母鸡,顺便给你捎了一只来的。
你犯不着每年去拜访铁青吧。俺说。
你是个教书人,可你懂得做房下墙角的理儿吧,墙角下得早、下得宽就好,俺这就是在铁青那下墙角呀。木脑壳说。
金牛从二类大学毕业时,工作真的很难找。偏偏,铁青调任成了副县长,分配金牛到了县人事局工作。
走,俺请客。木脑壳立马找到俺说。
你个木脑壳。俺指着他的头,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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