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良是我的表姐夫。
我姑姑一辈子没生养,三十岁那年抱养了人家一个丫头做闺女。闺女长大成人后,招赘了一个养老女婿。为表示认同与尊重,父亲让我们叔伯兄弟们称呼这个来自山西陵川县深山沟的表姐夫为“哥”。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并不代表品行。自从缺良“嫁”给我表姐后,夫妻和睦,孝敬老人,在亲戚里面也很有人缘。
姑姑去世两年后,姑父又患上食道癌,他自知不久于人世,便把闺女姑爷叫到跟前说,你们去找你们亲爹亲娘吧。平素不善言辞的表姐很生气,当场表示坚决不同意寻亲。她说您和我妈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您就是我的亲爹;他们当初把我送人,多嫌我,我才不半道上去认他们呢。说着说着,不知触动那根情肠,眼泪扑簌籁往下掉。她自认为说话得体,应该能够告慰老人承欢膝下。没成想姑父闻言大怒道,我是为你们好,人死如灯灭,还不是想让你们以后多个帮衬,我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希图个啥?表姐无奈,只得和缺良哥商量寻亲。
按照姑父提供的线索,两个星期后,缺良与表姐在山西陵川县境内寻到了表姐的生身父母。他们衣衫光鲜地回到家。乡邻亲朋纷纷前来道贺、询问。缺良说表姐的亲爹如今开着一家很大的石料厂,表姐的三个哥哥也都很有成色,老大是教师,老二是医生,老三是乡长哩……表姐嗔怪道,你就满嘴喷粪吧。
寻亲归来,缺良一面积极给姑父看病,一面艰难创业。不久,土地使用证批了下来,缺良在临近公路的地皮上建起了面粉厂。我去探望姑父的病情时,缺良问我,兄弟啊,有钱吗?贷给哥点儿,我厂子里的流动资金不够。我说干嘛,你不会去找你亲丈人那尊财神,和我这个小土地哭哪门子穷。缺良面现尴尬,说,人家已经无偿支持过咱了,刚认亲,暖和劲儿还没上来,怎好再去麻烦人家呢?我想也是,就说好吧,我手头有两万,你先救救急吧。回来父亲得知后,不无担忧地对我说,要是缺良弄砸了可咋办,鸡蛋得不到,老母鸡也会飞的。我安慰他道,人家有那头亲戚做后盾,咱别把人家看扁了。
面粉厂的生意出奇地好,不出两年,缺良哥就把鸡和蛋都还给了我。
年关,缺良哥赶去晋城要帐,我搭他的便车去晋城看望舅舅。见面寒暄过后,我问我姑父的身体还好吗。缺良自豪地说医生说了,危险期过去了。我说你现在正儿八经当老板了,该换一辆新车了。缺良说这辆二手桑塔那先瞎开着吧,我还没烧包到不知道自己是老几的地步。
我们上路了,车到陵川不久,缺良开着下了公路。我问啥事。缺良笑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车子的避震不好,路况更糟,坐在车里,真格是车在路上跳,人在车里跳,心在肚里跳。行驶大约大半个小时,我们来到一个小山村,泊车在一个衰败的石头院落门口。山民们围拢上来,我随缺良进了屋。屋子里黑糊糊的,好久我的双目才适应了环境。缺良说有人吗。应声从里间走出来一个老头子,老人的穿衣打扮非常寒碜,我都替他感觉得冷。
老人拧了一把寒鼻涕盘起小腿在老棉布鞋鞋帮上拭拭后说,来了,坐吧。
缺良说,爹,我来给你送点年货。说完,他拉我出去,打开后备箱,拎出大米、花生油、牛肉、瓜子、春联、挂历……末了,缺良亲手给老人披上一件八成新的军大衣。看着这些物件,老人眼光亮了,说让你破费了。缺良淡淡一笑,说,做晚辈的应该的。老人絮絮叨叨说你大哥过继出去不管我,你二哥怕老婆,你三哥对我还算孝顺,这不,去外面躲计划生育了,眼看过年也不回来……
出了村,我问缺良,你不会把你爹接到你家。缺良说我是想这么办来着,你表姐拦着亏光不让。我生气道,回去我说说她,不孝敬公公婆婆还行?缺良说,你误会了,这是你表姐的亲爹亲娘。我默谋良久问,缺良,办个你那样规模的面粉厂连流动资金算上需要多少钱?缺良笑笑沉吟不语。
我不由地连连感叹,缺良哥啊缺良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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