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卖完鱼,在集市上喝了口小酒,一路云里雾里地哼着小调回到了船上。
船上的篷杆上晾着泥鳅和爹的几件粗布衣。风儿一吹,那沾着芦苇花的兰色灰色的衣服就左右飘飞。爹看了,就扯着鸭公嗓门喊了两声泥鳅。高亢的声音在河面回旋,又飘远去。泥鳅从舱里探出头,不耐烦地说,晓得你回来了。爹。
那你还阴着不吭声?
我在舱里钉扣子。扣子脱了。
爹忽然觉得有些内疚。泥鳅娘死得早,这眼下泥鳅也是30左右的人了。那时指望小苇能与泥鳅成亲的,无奈,小苇出去打工就变了心,唉,是该给泥鳅寻个婆娘了。
爹上了船,放下了鱼篮,把一叠钱递给泥鳅,泥鳅数了数,把钱收进了一个人造革的挎包。爹说,都攒着给你娶媳妇用的。
中午,泥鳅和爹放了丝网,吃了饭,就缩在舱里休息,泥鳅听见岸边有细细的声音在喊船老板。
泥鳅从舱里钻出来。芦苇滩头,有一女子手里牵着一个小孩正向他招着手。
爹听见了,对泥鳅说,泥鳅,你渡她过河,收点钱。听口音是个外乡人。
泥鳅松了拴船的绳索,把船一桨一桨地摇到了女子站立的芦苇滩头。
女子把孩子抱起,就上了船。
泥鳅问,怎么从这里过河?芦苇荡里有好几里陂地。
女子说,不瞒师傅,带个孩子出来要饭的。家乡遭了水灾,不认得路。
泥鳅一惊,想起爹要跟这女子收钱的事。那桨划动水面的声音就轻了许多。
师傅,你船上有饭啵?孩子饿了。女子期期艾艾地说。
泥鳅又一惊,连忙回答,有,有点剩饭。泥鳅扳了左桨,把小船调转方向,朝着座船划去。
泥鳅招呼女子和小孩过了船裆,把锅里的饭给女子和小孩各盛了一碗。爹不明白地一会儿望望女子和小孩,一会儿望望泥鳅。女子和小孩的确饿了,一碗饭只几口就扒完了。女子咽下最后一口饭,看了一眼空锅说,真是谢谢了。我们今天还没吃饭哩!
爹问,这小孩是你儿子?
女子立刻红了脸说,我还没结婚。然后摸了摸小孩的头,又说,邻居的儿子。是个哑巴。他父母都被大水淹死了。把他带出来寻个活路。
爹瞅女子和孩子可怜的模样,忽然动了一个念头:我泥鳅也三十左右的人了,何不把这女子留下?让她跟泥鳅过日子。白捡个媳妇和儿子。爹一下振作起来,向泥鳅使个眼色,就问女子,愿不愿意留在我们船上?
女子也看了一眼泥鳅,连连点头。泥鳅明白爹的意思,跟爹摆手说,不能咧,不好咧,爹。
爹双眼瞪着泥鳅,骂一声,混帐小子,莫不还惦记小苇不成?
泥鳅再无话。
晚饭是女子做的。吃了晚饭,泥鳅把锚链搭在陂地,让座船靠在岸边,跟女子说,要解手,就上岸。
女子感激地点了点头。
晚上,泥鳅点了马灯,和爹去收夜网。泥鳅和爹都很兴奋,四周静得只有打上来的鱼儿活蹦乱跳的声音。爹以过来人的口气跟泥鳅说,女子虽是外乡人,不明底细,可你对她好,就能拴住她的心了。那孩子跟着我们,总比他要饭强多了。今后你们有了儿子,也算有个兄弟。
泥鳅说,这事情想着不像那么回事,爹。
爹骂,又在想小苇?
泥鳅不吭声了。
丝网在父子俩不说话的时候就收完了。泥鳅用捞蔸舀一下舱里的鱼说,怕有好几十斤咧,爹。爹把小船向座船方向划去。
泥鳅把小船的绳索系在座船上,提了马灯,就过了船裆。泥鳅把眼光投向女子和小孩睡的中舱,蓦然一惊,那女子呢?女子和那小孩已不在船上。中舱一片狼藉。泥鳅爬到中舱,去看放钱的人造革皮包。皮包已不翼而飞。泥鳅叫了一声爹,就瘫坐在舱内。泥鳅爹望一眼岸上静谧漆黑的芦苇荡,女子和小孩的身影早被黑夜掩埋。一行泪水无声地从爹的脸上滴落下来。
天亮时,爹和泥鳅都没去卖鱼,父子俩呆坐在船头,任由秋风把芦苇花的飞絮吹落在头上和身上。太阳慢慢地升高,一网的鱼在阳光的晒烤下,逐渐散发出了阵阵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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