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存志被新任为七铺镇副镇长。上任不久,他就跟老镇长混得很熟,相处得甚是不错。老镇长姓安,五十一二岁年纪,于存志觉得老镇长除了普通话蹩脚外,似乎样样都好。
七铺镇位于粤地,这里人祖祖辈辈讲的是粤地方言。去年底从外地调来一位县委书记,发现不论大会小会、作报告或讨论发言,这里的干部们讲的都是方言土语,叽叽咕咕,不知何意。书记大为不满,言全国在推广普通话,这里也不应例外;强调今后凡县镇开会,要一律讲普通话。于存志对此是正中下怀,因为在前几年市电视台为招考节目主持人举行的普通话演讲比赛中,他曾名列第二,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去成。安镇长呢,也许是由于年轻时没有学好,也许是由于年纪大了口音的关系,每逢在会上讲普通话,尽管他装模作样装腔作势,但吐出的话声实在拗口别扭得很。镇里的干部见他普通话讲得如此艰难和走样,有的窃笑,有的悄悄替他红脸。于存志仗着跟他关系不错,一天趁没有旁人在场时对他说:“安镇长呀,你的普通话实在也太差劲了,你就花点精力学学嘛!”料不到安镇长却不以为然,说:“我的普通话差劲,不见得吧?小于呀,孰是孰非我劝你先别下结论,明天镇里召开村干部大会,镇的领导上台表演后不妨请村干部们给打打分,看谁的普通话受欢迎!”
第二天眨眼就到了,七铺镇下辖的十六个村委会及数十条自然村的干部们集中于镇里开会。于存志用普通话先在会上传达了县春耕生产会议精神,接着强调本镇的春耕生产要抓好一、二、三、四、五点。于存志讲了将近一个钟头,他自认讲话字清音正,且声音带有磁性韵味,响亮动听,效果会不错。在他讲话时,他曾数次偷眼往台下瞟看,果然,除了几个人打呵欠和打瞌睡外,绝大多数村干部在静静地听,会场秩序很好。
安镇长作了会议小结。他挺胸昂头,清了清嗓子后,敞开嗓门讲下去。他说,今天开会,我学讲的是咱七铺镇的普通话……尽管他讲得不大流畅,佶屈聱牙,却嗓音洪亮,震人耳鼓。他把于存志讲过的内容重复了一遍,强调要抓好落实。他竟然讲了一个多钟头,名义上他讲的是普通话,但带有很浓的本地口音,且讲不出普通话的字词,就结结巴巴地往方言土语靠或用方言土语代替。不知是因为他声音洪亮,抑或是因为普通话蹩脚令人忍俊不禁,于存志发现,台上竟没人打瞌睡了,且不时爆发出一串串哄笑声。
散会后,镇府办的小张受命向与会者了解情况。小张反馈回信息说,不少与会者认为,安镇长的普通话好听易懂。
于存志不大相信这说法,认为小张了解情况不扎实。他亲自找了一位五十四五岁年纪的村委会干部,征询对他及安镇长讲话的意见。村干部犹豫了一阵后说“要我说嘛,你和安镇长讲得都不错,只是……安镇长的普通话似乎比你讲的浅,好懂。”
普通话还有深浅的么?于存志不甘心,又向一位年约五十出头的村委会妇女干部征求看法。这妇女干部是个快嘴快舌的人,当下快言快语说:“小于镇长呀,我就直说吧,你讲的那是外省外地的普通话,离咱远了点,不沾边;安镇长讲的普通话呢,是咱七铺镇的普通话,离咱近,通俗易懂,我爱听。”
于存志即时僵呆不动了,脑海里老半天转不过弯来。怎么搞的,标准的、真正的东西不被认可,而走样的、以假乱真的东西反受欢迎,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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