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子在乡街上摸索前行,他的双拐轻叩着初冬的早晨,将原本宁静的乡街叩得愈发静谧。溪畔浣衣的几个妇女望着缓缓而来的摸子,一边敲着棒槌一边说:“摸子,你从哪来?”
“我从黑夜来。”摸子笑着说。对于摸子来说,白昼是黑夜,黑夜是白昼。走在没有阳光的黑夜,摸子一样的从容自如。
乡街上什么人都可以少,但不能少了摸子。摸子常是妇女们取笑的对象。她们说:“你看见过女人的屁股么,吃过荤么?”
摸子就说:“女人的屁股很脏,我懒得去看,看了想呕。”
“你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冷不防,摸子朝发话的女人摸去。女人受惊,失足落在冬天的溪水里,打湿了鞋袜和裤子。女人站在冰凉的水里诅咒:“死摸子!”
但摸子已走远了。他走进了娟子家。娟子的家在街尾。他问:“娟子,大清早就去洗衣服冷不?”
“算好,你晓得我在洗衣服?”
“你们在一起洗衣服的有4个人。”摸子说。其实摸子知道除了那3个调戏他的妇人外,还有一个人不作声,可她的棒槌特别欢,草草洗了衣服就离去了。摸子知道她是娟子。摸子眼瞎心不瞎,乡街上的人只要与他说过话打过交道,下回不论在哪里遇到,准叫得上名字,且大多不会出错。
“她们那样调你受得了?”娟子关怀地问。
“习惯了就无所谓了。”摸子淡然说。
“我替你难过。”娟子的声音像要哭的样子。
娟子和摸子是同一个山上的,小时候一起玩耍。摸子十岁那年他父亲犯故意杀人罪吃了枪子,十四岁那年母亲弃他于不顾跟一个远乡人走了,摸子就一个人守着家。上地下田莳弄农活,娟子就给他割禾煮饭,尽能力帮忙,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在艰难的日子里摸子并没感到艰难。十六岁那年,摸子熬成了一个棒小伙,却患了眼疾,医生说这种眼疾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是没治,于是摸子瞎了。摸子想瞎了就瞎了,就当干了恶事的父亲报应在他身上,替他还了一世的孽债。
山路坑坑洼洼磕磕碰碰不适宜摸子行走。摸子干脆一把锁把家锁了,带着家一块行走,走到哪他的家就在哪。他一边算命一边行乞。
后来,娟子由父母做主嫁到了山下的乡街上,照山里人的话说是从糠箩跳进了米箩。摸子替她高兴。没想娟子的男人是一个病架子,他的命靠吃药养着,近来竟屎尿在身上了。摸子就急,同情娟子的苦,就帮娟子忙,能帮多少就帮多少。他手里捏着一叠簇新的票子,说:“加紧治吧。”
往些时候,摸子掏出的钱均皱皱巴巴,多是些零票。这一回,却不同,娟子就问钱的来路。摸子说:“我又不偷不抢,都是挣的。”
“我不信。”娟子审视着摸子。
摸子走了,他说今天某家做寿酒,他要去放鞭爆,赚红包。乡街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乞丐燃的鞭均要双倍打发。名曰喜乐钱。
中午,乡街上一个妇女去娟子家串门,闲聊到她昨天上医院瞧病,看见摸子在卖血。待那女人走后,娟子“哇”地大声哭了。
不久,娟子的男人阳寿已够,去了。摸子去看娟子,又拿出一叠钱。说:“办丧事肯定欠了账,先贴着。”娟子死活不要。摸子说:“钱是身外之物,江湖是把伞只准吃不准攒。”
娟子接了钱,说:“那你别走了。”
“为啥?”
“免得别人说你一生连女人屁股都没看过。”娟子说。
“我不配,你再找一个更好的男人吧。”摸子说,摸子逃了。
娟子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她用石灰把自己的眼睛残了。
从此,乡街上又多添了一个摸子,成了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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