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后门抄近回家。
猛不丁,拴在弟弟后门边搭盖的狗棚里蹿出了“汪汪”的犬吠,吓了我一跳。黄狗两只前蹄腾空,舌头从咧开的嘴巴里吐出来,怀疑一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谁呀?
母亲解围。打开门,见是我,母亲脸上漾出了亲切和喜悦。母亲冲着黄狗嚷:小宇,别凶,是大伯嘛,家里人都不认得,饭让你白吃了,孬子。
黄狗停止了吠叫,迅速调整了姿势,凑到我腿边,又是嗅又是舔的,尾巴高高竖起,一副讨好欢迎的嘴脸。我也腾出手,在它的额头上抚摸,心说,狗子通人性,真乖。
母亲接过包。我问,妈妈,你刚才叫黄狗啥了?母亲笑而不答。一会儿,母亲说,我把黄狗当你侄儿养呢。
别人家都把狗子起个赛虎,城里甚至给宠物起个洋名,而母亲却唤黄狗小宇,小宇是侄儿小名。
母亲和弟弟一家住在乡下老家。弟弟、弟媳长年在北京经商,把侄儿丢给母亲。奶孙俩相依为命。今年,弟弟、弟媳把侄儿带到北京。弟弟捉了黄狗,用来看家护院。
放下我带的东西,母亲又来到狗棚,叮咛:小宇,那是你大伯,你记住了,不能乱咬,要是乱咬,我可饶不了你。你瞧,你大伯给你带来好吃的,今天,你就能啃猪骨头了。
我注意到忙活的母亲,总是偷空儿和黄狗说几句话,黄狗懂事似的望着母亲就差没有点头。
下午,我到村子里转了一圈。回家,黄狗趴在地上,睁眼,见是我,不再有过激行为。
后门关着。
母亲在接电话。我住了步,不便打扰,没有叩响门环。
小宇,我的乖乖心啊,是你呀,你都晓得给奶奶挂电话了。
黄狗忽然蹿了起来。
母亲丢过话:小宇,不是叫你,别掺乎,睡你的觉去,夜里可甭装糊涂,我在和北京通电话呢。
黄狗安静下来。
小宇,你妈呢?在摊子上卖货。你爸呢?去广东进货。好,你可得在屋里不要乱出门,大城市不像在家,车子多。好好做作业,电视少看,别把按钮扭坏了,当心你妈妈拧你耳朵。作业做完了就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来考大学,像你大伯那样,在外干大事情,端公家饭碗。你大伯今天回来看奶奶了,你甭调皮,调皮,你大伯就不喜欢你了。你大伯还给你带了玩具,你要是听话,春节回来,奶奶就把玩具给你玩。小宇,你问你爸爸临走时捉的小黄狗,嘿,长得可大了,你春节回家让你好好和小宇玩。对啦,它也叫小宇。好吧,我还有事,饭锅开了,快挂了电话,节省钱。你爸你妈挣钱不容易,以后,不要动不动就给奶奶打长途,奶奶和家里的小宇都好呢。
咔嚓,电话终于挂断。
我就觉得,给母亲装部电话是必要的。当时,母亲坚决不让我装呢。母亲说,装电话浪费钱,我又不会打,装那玩艺儿聋子耳朵摆设嘛。
吃罢晚饭,母亲说,你帮我打个电话到北京,也不知道他们生意怎么样,小宇那孩子和我在一起呆惯了,我什么事都依他,她妈妈那脾性,还不知道怎么整他呢。
我说,妈,北京电话不是打过来了。
母亲一愣,问,啥时打的?
我说,下午呀,你忘了。
母亲脸上掠过一丝羞涩,说:哦…你都听到了?他们忙,哪有功夫给我挂电话。你爸死了,妈一个人闷得慌,有什么话就想拿起话筒唠叼两句。每天对着话筒聊聊,心里就好过踏实多了。妈不识字,不会打电话,左邻右舍都羡慕我隔三差五地接你们的电话呢。
我猛然意识到又有一两个月没给母亲打电话了。这能怪我么,母亲每次接电话,都说她很好,反复叮嘱,没事就甭打,你们有事没事打电话回家,我还得时刻掂记电话,耽误我干事,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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