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戏,城里叫杂技。“把戏”是土得掉渣的叫法。在皖北潘集、黄庄一带,数唐胡子的把戏耍得最好。
唐胡子的“把戏团”是正宗的“草台班子”,一般只在农闲时出来,走村串户。时而一年来个一两次,时而三两年来一次,没个定时。演完了,挨户要三两片干薯片了事,有难缠户赖着不给,就罢了。
下午,太阳往西一扭头,唐胡子带着五六个徒弟推着架子车进了村。搭架子、拴幕布、拉桌子,活全是徒弟干,唐胡子两手抱了膀,只动嘴皮子。
赶唐胡子他们锣鼓家伙敲打一通,一村子的男女老少早把场子围了大半圈儿。
乘徒弟们做准备的当儿,唐胡子一手锣一手槌打场子——把前排的孩子往后赶,为表演腾出更大的空儿,而后一抱拳,慷慨有词:初到宝地,有钱帮个钱场,没钱帮个人场……不待他扒拉完,村人就嚷:别挨台子了,开始吧!
把戏就开始了。先表演的,大都是垫戏。小徒弟拿了三四个小碗和几个小海绵球,演几个小魔术——拖一拖时间。大人们对此无动于衷,只有小孩子稀罕,瞎起哄。
大人们等的是后面的“真家伙”,就是主打节目。唐胡子心里明白,愈是你想看的节目愈留到最后,抻着你。唐胡子的主打节目主要有大卸八块、五人对练、砍人头、吞铁蛋儿。最传统,最固定的是吞铁蛋儿。表演者把铁蛋儿从口吞进肚里,而后吐出来,自己还毫发无损!
今晚演吞铁蛋儿。
一个徒弟用红绸子把腰身束得如小碗口般粗细,再练几趟子土把式。然后单膝跪在场子中央,两手掐着腰,昂了头,张大了嘴巴。唐胡子把如小鸡蛋般大小的铁蛋儿捏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与观众打个照面儿,好像是让大家辨个真伪,看个明白,铿锵地说:有劳!哪位大哥帮个忙,来来来,帮帮忙!村人知道,这是要帮忙把那铁蛋儿放到小伙子的嘴里,都下意识地向后撤身子。唐胡子见没人肯帮,更恣得不行,喊得越发洪亮、振奋,好像这才是本事!
见实在没人帮,便强行拉过边上的二奎,把铁蛋儿递到二奎手上。那二奎刚要抬脚,不防身后新媳妇拽了衣角,正使眼色。立时,全场哄笑。
等铁蛋儿进了嘴,小伙子就势站起来。唐胡子在边上做表演说明,村人全然不听这些,那眼睛都盯着小伙子的喉头,等喉头处如蛇吞鸡蛋般的一凸,小伙子又蹦上几蹦,张开嘴亮了相。村人才感到有种受到愉悦刺激后的快感,不定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也有胆小的,把心提到了嗓门眼儿。
小伙子蹦上几下,待铁蛋儿下沉到位,就开始吐了。先高高跳起,落地时,两手先着地,两腿腾空,往下使劲。再猛起身,再跳。反复十几次。小伙子累得呼哧呼哧喘粗气儿,却不见那铁蛋儿吐出来。唐胡子厉声呵斥:来,再来再来!小伙子又反复十几次。可那铁蛋儿安了家似的就是不肯出来。几次三番,小伙子软软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卧下个面口袋,任由他唐胡子呵斥,再不理会了。
这时刻,唐胡子的脸刷地拉了下来,全没了泰然自若的风度,伸手抓住小伙子的两脚,拎起来,往下蹾。
立时,场子乱哄哄的一片,村人都知道今天出事了!议论纷纷,有人说铁蛋儿到了肠,有人说到了胃。虽然以往唐胡子也掉过“链子”,但今天这阵势,还是第一次见。
小伙子早没了一点儿气力,如死人一样任人摆布。徒弟们也围上来,帮着往下蹾,村人有胆大的也上去帮忙。唐胡子拖了哭腔: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回去咋交待哟!……
好一番折腾,等那铁蛋儿顺出来的时候,场子里早就没什么人了。
当夜,二奎和新媳妇为放铁蛋儿的事吵了半宿。
次日,唐胡子和徒弟们端了小盆,挨户要干薯片。人家又拿出三两片来搪塞,唐胡子嘴一撇:昨晚上俺差点儿搭条命哩!那人便不好再小气了。结果每户都给了唐胡子一盆干薯片,连以前的难缠户也爽快得很……
过了几个月,有亲戚从邻县过来,绘声绘色地讲,唐胡子在他们那儿表演吞铁蛋儿失了手,差点儿没有吐出来……
村人听了,先是一惊,继而一笑:他娘的!这唐胡子真不地道,会哄爷了。末了又叹: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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