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非常讨厌看相占卦的。爷爷从不请人看相占卦,也不让家人们去看相占卦。
爷爷说,看相占卦的胡编瞎煽,坑害人。
颠来倒去爷爷重复着那几句话。追问其缘由,爷爷却又缄口不语。
一天高兴,爷爷多喝了两杯酒。多喝了两杯酒的爷爷变得唠叨饶舌起来。
很早以前,文昌桥外有一个花相士,年纪六旬出头,靠给人看相占卦为生。
那一年我刚满十六岁,在竹椅街章记竹器行学徒。因个头大,加上风里来雨里忙活,看上去我比实际年龄要显老相。
冬末的一日半响,我送货回来经过十字街口,见那儿围着一群人,我好奇地钻了进去。
原来,花相士在给一女人看相占卦。
这女人我认识,住处离章记竹器行不远,年纪二十三四的样子,相貌也还算俊俏。女人的丈夫姓胡,街坊们都称她胡夫人。
当时,胡夫人脸上布满忧愁,低头不语。
花相士察看胡夫人的右手掌心后,口中念念有词,且煞有介事地眯起眼睛晃动着脑袋。
你说丈夫出外经商两年没回家,甚为惦念。夫妻恩爱互相牵挂也是人之常情。胡夫人,你丈夫正动身上路,短则半个月,长则一个月就可回家与你团聚!
真的么?!欣喜欲极的胡夫人没忘记“笑不露齿”的古训,忙掏出丝绸手帕捂着微张的小嘴,搁下一张纸币后乐滋滋离去。
手帕捂嘴,手帕,巾也;小嘴,口也,巾与口拼成一个“吊”字。糟糕,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她丈夫回来之日,便是这胡夫人上吊之时呀!花相士瞅着胡夫人远去的背影又一次晃动起脑袋。
瞎扯,仅凭一个手帕捂嘴的动作,便信口雌黄断言人家要上吊!我当即想跑去驳斥花相士的谬论,转而一想暂且先记着,到时候胡夫人没事再砸他的招牌也不迟。
有了这个念头,我不由关注起胡夫人这位女邻居。
听说丈夫很快要回家,胡夫人自然非常高兴,一改往日懒散深居简出的习性,又是洗又是刷的。人打扮得俊俏不说,走进走出都哼着戏文,屋子里外也焕然一新。
我偷偷凑过去,踮起脚跟眼睛透过门窗的缝隙朝里瞧,听到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便赶紧溜开来。
这个胡夫人真有意思,自从花相士那儿看相占卦回来后,每餐开饭时都要在饭桌对侧多摆一双碗筷。胡夫人一边吃,一边对空碗筷说上一通。因为离得较远,只见嘴唇嗫努,听不清她嘀咕什么。
嘿!你还别说,那花相士的卦还占得蛮准。刚刚过了半个月,那胡老板,胡夫人的丈夫果真风尘赴赴地回来了。
当时傍晚,胡夫人刚盛了一碗米饭正准备吃,见丈夫推门进来,她一时竟呆住了,手中的筷子滑到了地上。
胡老板胡夫人拥抱在一起,热泪涌出了眼眶。
还没吃饭吧?回过神来的胡夫人把丈夫让到了桌前,利索地盛了碗满饭后,说:要不再做些菜?
这样就行!胡老板拉住妻子一块吃起饭来。
洗漱完毕,胡老板胡夫人早早歇息,一番亲热之后相拥而眠。
瞅着进入梦乡的妻子,胡老板却无法入睡。一人吃饭,摆两双碗筷;一人睡觉,搁两个枕头,是因为听花相士说我要回来,早早给我预备的?妻子说的似乎有道理。不过——胡老板想得脑袋发胀迷迷糊糊睡着了。
胡老板半个月后回家这个花相士给算准了,但丈夫一回家,妻子胡夫人就要上吊,这一条我看花相士是在瞎扯!
爷爷说,于是我隔不住一天半日的便偷偷贴近门窗边,透过缝隙朝房里瞧,见有脚步说话声传来,便又急忙忙溜之夭夭。
平静的日子仅仅过了两天,第三天天还没亮,只见胡夫人衣冠不整挽着花布包哭哭啼啼回了娘家。
从虚掩的大院屋子里,隐隐约约断断续续传出胡老板跺脚骂人的声音,不要脸,偷养汉子……
第五天上,又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胡夫人在娘家的后山上吊自尽了。
原来,胡老板听了妻子对空碗、枕头的解释后,勉强消除了疑虑。却因为我的好奇而接二连三地偷窥,误认成与胡夫人偷情的汉子,引得醋性大发的胡老板不但言语刺骨寒心,而且失去理智破天荒举起了拳头,并且不分青红皂白一错再错将休书送至胡夫人的父母。
性格刚烈的胡夫人心身交瘁,以死来抗争,来表明自己的清白。
唉,我不该偷偷窥视她,是我谋害了她,是我逼胡夫人走上了绝路,是我酿就了这幕人间悲剧!
虽说事情已过去半个多世纪,爷爷每每触及此事,仍旧老泪纵横,湿透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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