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使着劲儿摧残早已脱去绿意的树木。冰冻三尺的日子里,寒冷打的气流毫不犹豫地将人们驱赶进室内。整日闷着,人们难免有些怨气,但粗野人发泄的主要方式,总是有意无意地吵着要和老天爷的母亲发生不该发生的关系。
燥冷的天气阻止不了老孙家的嫁女大事。今天有两家同时来提亲,一个是西邻村十年前的老支书,他做官一辈子却贫困鳏寡一生,其远房的侄儿发了横财衣锦还乡,头脑简单的发热膨胀竟想为远房叔叔娶个三扁担都抡不着的年轻老婶娘,他的厚礼是一万块钱外加五千块钱嫁妆。另一家提亲的是东邻村的小伙子,从出生到现在应该算是二十五岁,但人们说只能算是十八岁,似乎法律也管不了这档子早婚事件。在彩礼的诱惑和意中的女婿之间,着实需要费一些脑细胞和大脑能量来选择。
“结婚要般配。”孙老头在鞋帮上磕去烟袋锅里旱烟的余烬,做了最后的总结发言,阻止了其他人脑汁的无谓浪费。夫婿就这样定下了。
第二天,老天爷照例收下了人们虔诚的祷告和香火,也不计较粗野人下流的诅咒,破例赏了个好脸,把太阳抛向天空,给世间一丝暖气。这季节,喜鹊是见不到了,想听听它们吉祥的鸣声也不可能了。只有不知好歹的麻雀在暖和的日子里到地上争着啄食。一直麻雀可能是闹肚子,肛门括约肌再也控制不了鸟粪,在才一进院子的亲家人的肩上,拉了一泡冒着热气的稀屎。孙来太道歉似的亲自为不幸者擦去“见面礼”,骂了句“该死的鬼东西”。虽然麻雀不是她家豢养的,也听不懂她得骂,但对不幸者来说,心里却受用了很多。
亲家虽穷,出手也还大方。甩出金银首饰和高档嫁妆,由孙家人拿去为女儿打扮后,彩礼的的事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钱实在不凑手,昨天花了五千块置办嫁妆,现在只有五千了。”媒人下意识地理了理本来就不乱得稀稀的头发,满脸歉疚地像欠了老孙家几代都还不清的债。
“谁家养活个闺女容易,五千块钱也能拿出手?”孙家族人中一个被称为百分之百铁嘴鸦的不在乎亲家人的难堪,顺嘴说出了自认为最得体也是在婚嫁谈判中最有说服力的话来,却把眼瞟向孙老头,似乎在讨赏钱。孙老头低着头一袋一袋抽旱烟,嫁的仿佛不是他的女儿。青紫色的烟雾在他周围凝成一圈圈阻隔视线的屏障,远看去就像游戏风尘的张果老在玩忧伤。
“其实,恁闺女跟俺儿挺般配的。要不,那么多家向俺提亲,俺单看中了恁闺女,只有他俩才是天生的一对,这也是他俩的缘分。”亲家母机关枪似的一段话,意思是说她儿生来就是多妻的命,选中孙家小姐是孙家的福分;而且除了这一对,世界上得婚姻都是不幸的。五千块的彩礼本来正合孙老太的意,只是多年小买小卖中讨价还价养成的习惯使她暂时忘了自己是在嫁女。经亲家旦角儿一段对白才把她拉回到婚嫁活动中来。她想自己该出面了。
“她爹,你就说句话吧。”近百年妇女解放运动还是没有把她从几千年的封建禁制中解放出来,露出了附庸者的底气不足来。
“咱是嫁女不是卖女。”孙老头似乎不愿立即放弃旱烟的刺激,猛吸一大口,却禁不住呛出一连串的咳嗽,烟雾随着咳嗽喷射出来,好像七窍都在吐雾。他终于吐出一口浓痰,闷闷发出一句话,就迫不及待继续他的咳嗽交响曲。这无疑是一锤定音的一句话。
鼓乐声响起的时候,孙老头拼命地抽旱烟,脸上的肌肉随着鼓乐声抖动,仿佛鼓槌敲得是他的心脏。孙老太眼中含着泪花,牙齿紧咬,想咬住泪花。亲家母抽身进屋看了看将来的儿媳。果然名不虚传,眉如青黛,唇若朱丹,淡红的胭脂掩住了脸色的苍白,轻轻闭着眼睛,想是在憧憬将为人妇的光景。亲家母对这貌美如花的儿媳很满意,差点忘了她此刻的目的是想看看,金银首饰孙家人是否全都为儿媳穿戴上了。
鼓乐声中,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把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孙家小姐连同高档嫁妆一起抬出来的时候,人群中传出一声细语,“看人家还有那么多嫁妆,咱结婚时你给了我什么?”一个尖刻的妇女地向身边的丈夫发出质问,心中只恨自己命薄,嫁得不值。
亲家人很荣耀地捧着这对夫妻的黑边放大照片,在人们的赞赏的或不屑的议论声中,一步步挨向墓地的新婚洞房。
孙家的小姐在死后第一天订婚,第二天嫁给了一个十八岁时成为孤魂野鬼的童子做了鬼妻。享受了生前没有享受的,每个女人都向往的隆重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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