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的村长当得那是相当滋润了,多的不说,就脑门都比以前亮堂了,走路的神情不再猥琐了,嗓门也大了,说话也是一拍接一拍的,踩着节奏走,这滋润不相当不行啊。
又是一年清明日,天蓝云白风清,没有古雨润物,家乡的山还是家乡的山,家乡的土还是家乡的土,尽管人还是那人,但味走了、变了、散了,这味就不是那味,这人就不是那人,当然了,有的人看似走味了、变了、散了,但只要把鼻子往深里一探、一瞅、一嗅,就能觉出那股子熟悉的味道。
张三疯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尽管村长没当了,可脑门上依旧闪烁着狡诈,眼孔里依旧放射着阴毒,藏在衣服里、皮囊里、骨头里、血管里的小计谋依旧在跳跃,这就是张三疯,准确地说,这就是清明时节,山间相遇的张三疯。尽管他冲着我堆笑,而且还满口春风细雨地问候着。
我说,张叔好啊,一年没见,你老还是身轻体健,健步如飞。
张三疯说,那还不是托你的福,村子里飞出金凤凰,你可是俺们村的荣耀。
我说,那里,那里。众人抬举,我可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也就混口饭吃。
张三疯说,看看,就才是做大事的人。
我打着哈哈,张三疯同样打着哈哈。
看着张三疯的影子没了,二叔才对着我嘟囔,跟他罗嗦个球,这条老狗我见一次就想揍他一次,你忘了你父亲的事。
我没理会二叔的煽风点火,我说肚量大点,抬头不见低头见。其实我对这事没啥肚量,张三疯是我身上的一根刺,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朝我肉里钻,我要啥肚量,我恨不得现在就把刺拨出来,丢进火化厂里。可问题是现在还不能。别看二叔那义愤填膺把青筋都撑得明显十分,可我知道,那都是做作,抖起来的二叔依旧是那身土味,要他俩斗起来,还得放把火,这把火还得我来放。
见我似笑非笑的神情,二叔很压抑,他说姑娘大了不由人,这次家里盖房子娟娟只拿了五万出来。二叔朝我叹了叹气,他说娟娟一屁股坐下去都是二十多万,盖房子这么大的事她却只拿五万,这房子要盖就得弄点动静出来,五万不痛不痒的,挠人。
不得不承认,二叔确实变味了,都知道娟娟的小轿车二十多万了,而且还想着动静了。说实话,这些年,娟娟真正的血汗钱也就五万多,真要超出了这个范围的话,那就是陈学宝这个肉贩子手里漏掉的铜板,没落地就让娟娟用乳沟给吸了进去。二叔的不知足表现的很充分,从他清理祖坟周围的杂草、杂枝的狠劲上就能看出。
父母的坟前,我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对窝囊了一辈子的父母我算是有了交代,路仁大学毕了业,而且分到了市医院,真正的白领。他读大学这四年,我的奶头虽然没被他吸黑,但就我卖血为他筹学费这事就能说明我的奶头比任何人的都黑、都下垂。
二叔也情深意重地给他哥哥嫂嫂磕了头,这个情深意重在我面前不形式也不场面,实实在在,毕竟是他亲哥。
看着二叔实在的样,我甚至不想放那把火,我甚至想,对张三疯我就大肚一回,可等我看到二叔那张眉毛上长葱鼻子上长蒜嘴巴上长草的脸,我的心又硬了起来。
从坟山上下来,二叔偏要拉着我整两口。
我说,不了,路仁今天刚到医院报道,我还得回去处理点事。
二叔没再继续固执,这是路仁的大事,医生也是手拿刀子的人,也属于二叔巴结的对象。
为路仁接风的只有两个人,阿芳和我。
接风的地点在我为阿芳购买的房子里。路仁自然不知道我跟阿芳之间发生了什么,厨房里的阿芳跟我客气得跟个外人似的,我也是跑出跑进帮这帮那,路仁估计也琢磨到了点什么,静静地在沙发上看电视。
其实为路仁接风,我是不想让阿芳参合的,可路仁毕竟知道了阿芳跟我的关系,阿芳流产一直是路仁陪护的,再说他也知道我买了房子给阿芳,他说别在外面吃,在家多好,这么多年,就没一个家。
阿芳的确像个家庭主妇,把家收拾得像个家。路仁一口一个嫂子,叫得我心里慌慌的。好在阿芳挺配合,没表现出一丝的不快。
我挺感激地看着阿芳,她说我俩喝一杯吧,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没这么认真地喝过一杯。
听阿芳这么一说,路仁就数落我冷落了嫂子,让我多抽点时间陪嫂子。
我忙拿起杯子来,一慌张,把碗筷都给扫落在了地上,丁零当啷的一声,弄得路仁忙去找扫帚。
我知道,这杯酒迟早要喝,对于阿芳,我有千般的不是,万般的过错,我没啥好抱怨的,没啥好怀恨的。喝了这杯酒,她还是我的亲人,在我心里她还是我的亲人,而我,却已经不再是她的亲人了。
我说,好,好好的喝。我满满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表现出任何感情元素,一口就见了底,我的泪没人看得见,尽管它溅得我满心都是,但我的笑却堆得满脸流淌。阿芳看不见,路仁也看不见,我自己也看不见。我笑着,祝福着路仁的未来。
酒席上的阿芳跟路仁说,她开了一家女装店。
路仁就问我怎么没听我提起过。
我说,刚开起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说。我问路仁,有女朋友了没,有让你嫂子帮你选一件。
路仁脸红红的,他说还没还没。
阿芳就打趣路仁,说路仁像个大姑娘似的。
送路仁去医院,他悄悄地问我是不是跟嫂子闹别扭了。
我说,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路仁就很不高兴,他说他都工作了。
我笑笑,我说,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孩子。
路仁说我跟父亲一样,自以为是。后来就没了话,也许就是父亲这个词让路仁陷入了沉思。
阿芳开店的事我并不知道,她没必要跟我说,她开店用的是自己钱,这么多年她没用过我一分钱。
我的心终于漂在了五味瓶里。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把沉思的路仁吓了一跳。他问,哥,咋了?
我说,一个朋友最近去世了。怪想他的。
路仁就说人生无偿,想开点。
我说,是啊,人生无偿。村人谁又能想到路仁最终能把大学读完,我还活了下来,而且这么光鲜,我又何曾想到,自己被江林紧紧地攥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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