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天,一丝风也没有。
牛君站在地端的崖头上,他已汗流浃背。
地里大片枯黄了的玉米棵倒下了,一趟趟,一堆堆,是他刨倒的。他刨倒了它倒出地来好种小麦。
该休息会了。镢柄上他攥着的地方滚热滚热,他有力的手磨的。他放下了镢头,
走到土包处坐下。土包上更热。晚秋的阳光依然激烈得很,尤其玉米地与玉米地之间狭窄得如胡同般的地方,阳光像钉在地面上了似的。那些矮小的生命都低下了头,蔫蔫地尽失去了光泽。
他口渴得厉害,桑眼里都冒起青烟了。可他忘记了带水,出门时并不太渴。
他仰脸望望太阳,“早呢,刚九点来钟,至少还得坚持两个小时。”口渴的滋味实在难受,撤吧,又急着倒地,不早了——快寒露了。
这时如果能有个人给送桶水来,哪怕质味差了点,他也会连喝上几瓢。
他的任务又多了一样,饭得自己做,衣服得自己洗,中午还得做饭和儿子吃。四岁的儿子俊俊在邻居李嫂家里,李嫂给照看着,李嫂心眼好,愿帮他这忙。
他又低下头来,目光又转向了那弯弯的布满了荒草的毛毛道的尽头。那与大路相接的地方,只有那挺拔的翠绿的,棵棵的白杨树挺立着。大路上偶尔驶过几辆机动大车,但听不到声音。那儿连个人影也没有。
牛君心里明白,她不会再给他送水,更不会来与他刨这玉米棵了。
不久前那个不堪的夜晚他家里发生的那一切,他仍历历在目。暗淡的电灯光下的炕上,妻子桂花正在钩毛衣,钩一件草绿色的孩子的毛衣。一个被称为二哥的人坐在一边。他眯眯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桂花的脸,边说笑着,身子边往前挪着,快挨到桂花的身边了。他进来的那一刻,头皮都乱炸,差点发作起来。二哥的人总算走了。他愤愤地爆发起来:“准时你勾他来的,他专划啦人家的女人谁不知道?”他故意栽赃地这么说。
“是啊,我看他好,就叫他来了,——你能咋的?”
陈桂花的顶撞犹如往一簇正旺的火上又加上了一桶汽油,上屋脊了。满屋的灯光也尽变成了火的模样。牛君脚起脚落,地上的几把铁皮暖瓶顿时就伴着哗啦哗啦的响声尽成碎渣了。浓浓的热雾顿时升起,碎渣反射出刺眼的亮光。
“离婚,彻底······!”牛君挥舞着拳头,脚跺得地面哐哐响。
“不离是畜生······!”桂花镇针尖对麦网,跳到地上,目视着牛君,瞪着怒火燃烧般的双眼,眼球要蹦出来了,满脸凶巴巴的。
俊俊没有哭,一声不吭,像鼠见猫似的趴在炕上目视着这屋里发生的一切。
自暖瓶破碎后,这一夜,这房里静得像空壳似的。
第二天,市民政婚姻办事所里,牛君与桂花就各自领到了属于自己的蓝本本了。儿子归牛君抚养。桂花回了娘家。
“这多的哪门子心啊?二哥到我家坐坐,这些年第一次,即使他·····能就有事了吗?牛君坐在土包上,双手不停地捏索着身前两腿间的温乎乎的湿土,可抓着捏着,他脾气又来了,“离了也好,那烈性真够人呛,像炸药桶,一点不顺心,就冒火星,还有那天晚上,二哥都坐她身边了,而她却丝毫烦感也没有·····!”
转眼间,他思绪又回来了“不行啊,这十几亩地怎么种植管理啊?还有俊俊如何拉巴成人?别人说,成个女人不难,成谁去?——半路上的女人比黄花姑娘还值钱,开口就要五万元聘金,三金还得买上,有的还又要楼,又要车的······取来了,也不是俊俊的亲妈啊?”牛君站起来了。
阳光更激烈起来,汗珠从牛君头上、脸上滚落着,他已全然不觉了。
“找她去,俺找她去······!”牛君扔掉最后一把土,站起来,抓起镢头,扛到了肩上,他还要带上俊俊······。
下了崖头,他骑上了电动车。
到李嫂家找俊俊,路过自家大门口时,那两扇冰冷的大门也让牛君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一个抱着男孩的男人,又站在自己老丈人家的大门外边了。
大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五十多岁,高个,胖粗,圆脸,满脸上毫无表情的女人。她见是牛君爷俩,双眸一瞪,说:“你又来做什么?”那粗声粗气的喊声让牛君心头不由一震。她是牛君的丈母娘。
“这是什么话?”随后走上来的牛君的丈人,一位五十多岁,大眼睛,厚厚的嘴唇的老头,他那大眼睛瞪了牛君丈母娘一眼,说,“小牛能来,这就不错!”他又转向牛君,“好,你来了就好!——快进屋,桂花在屋里。她也急着呢!”
俊俊叫着姥姥扎煞起小手,扑向姥姥。姥姥接过了俊俊,连吻了几口,随之眼泪就盈在了眼眶里······。
“俺赔罪来了。”牛君走进了内屋。
屋子里,很静,静得仿佛连落块棉絮的声音都能清晰听见,也很雅致,墙壁刚刮的涂料,白白的。彩电摆放在靠北墙的写字台上。写字台的一边是灰褐色的大衣橱。大衣橱正面玻璃的地方能清晰地看见里面那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板板整整的夏秋季节的衣服。
桂花理也不理,坐在炕沿的一头。牛君扑向了她,她捅了他一把,转过身去,给了他个背。
“······俺真的不该怪你,你根本就不是那样的女人,真委屈你了······!”牛君泣不成声了。
桂花终于擦了把眼泪,转过身来,面情温和起来。
“本来是吗,”桂花满呜咽着说,“这些年他第一次到咱家,尽管他有些酸,我能翻脸就赶他走吗?他能咋的?一边有孩子,后来你也来家进屋了——你拿俺也太不当人了?——你好大脾气,踢碎了暖瓶,三把啊,一把你也没给剩!——你还能拆了房子咋的?至于吗······?”
“俺太在乎您了,俺就不允许任何人碰您一下!”他接着恳求桂花说,“——咱回家吧,啊!日子还得过?谁也不是俊俊的亲妈啊!——是俺的错,都是俺的错,行了吧······!”
“我看也是。大忙的时候,离什么婚?鸡毛蒜皮点事。现在离婚也太容易了,比结婚还易。结婚还得又买彩礼,又张罗着出车接的,得忙乎大半年哩!——回去吧,以后两口子别离开,干活一起下地,串门把门锁了,同去同回,等到我和你妈这把年纪事就少了······!”丈人推开了房门,趁热打铁地规劝着桂花。
桂花转怒为笑了。“该吃中午放了吧。还没做呢。俺和她姥姥做去······。”桂花离开了炕沿,开始朝外屋走。
“渴死了,俺的嗓子早就冒烟了,在地里时就冒青烟了······!”
“早不说——渴死该,那火冒冒,就没那大脾气了!”两个人一同出了房屋。
俊俊扑向了桂花。牛君去找杯子找暖瓶倒水喝。桂花娘开始张罗着做午饭······。
一家三口人,离开了桂花娘家,奔驰在了回家的路上了。俊俊仍站在牛君的电动车把后面脚踏的地方,牛君双臂撑开,双手紧攥着车把,欢欣的目光正视着前方,满脸美滋滋的。桂花自己骑一辆电动车,紧跟后面,悠悠前行······
清风徐徐从耳边掠过,伴着路旁幽幽的鸟鸣,鸟儿在飞,鸳鸯也在飞,朝着自己的窝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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