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志疯了。大家都不信,认为是开玩笑。
邵志是秀娟的男人。
十几年前,秀娟还是黄花大闺女。当时,村里村外有不少小伙子上门来提亲,可她愣是看不上,说只嫁城里人。可城里男人并不好找,条件好的根本不会考虑在农村娶媳妇。只有那些自身条件不好,或家境困难的,才会考虑在农村找个女人,延续香火。而秀娟条件并不好,除貌不出众外,说话还有些结巴。所以前前后后见了十多个,拖了两年多时间也没遇上合适的。见得多了,她就冷了心,标准自然就降低了。
这时,有人将邵志介绍过来。
邵志是个瞎了左眼的中年人,国营单位正式工,新近才离了婚。一听是国家人,秀娟马上同意见面。她说,左眼不好还有右眼,晚上灯一关不都是热呼呼的么。才见了三次,两人的婚事就定下来了。三个月后,俩人闪电般地拿了结婚证。
为迎接秀娟的到来,邵志在领导后面足足缠了半个月,才在单位办公楼的顶层弄了两间房,粉刷一新,总算有了一个“窝”。邵志是钳工,工资不高。除供新家日常开销外,与前妻生的女儿也要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秀娟嫁过来后,邵志单位有一家门市部刚好开业,急需营业员。正好秀娟识字,被安排进去做临时工,一个月有几百元工资,日子总算能过得去。可来来去去的,秀娟总黑着一张苦瓜脸,因为她户口的事一直没着落。虽然结婚前介绍人说一定能转到城里来,但一年多来总是没动静,夫妻俩为此事老吵架。
婚后第二年,秀娟生了一大胖小子,大家这才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有了孩子,负担就更重了。秀娟在迅速地衰老,头发枯干发黄,皮肤也失去光泽,脸上生出许多黑斑。与邵志走在一起,已看不出两人有十多岁之差。
孩子上小学时,户口的问题就摆在两人面前。学校说农村户口要交借读费,这是规定。俩人求爷爷告奶奶,可还是比别人多交了不少钱。秀娟每每想起此事,心里就难过不已。可是,看邵志也是搞得可怜巴巴的,也不好多埋怨。日子在艰难中行进着。
又过几年,邵志所在单位已被划为企业。职工们虽然又上访又闹事,但最终无济于事。改企后,单位转而从事工程施工,邵志的技术派不上用场了。邵志提出要上工地,领导知道他家的实际情况,准许了。
平静的日子只过了两年,就有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邵志在工地上出事了。工地施工时,一部新手驾驶的装载机因操作不当触碰到邵志的头部,将他掀翻在泥沟里,生命垂危。听到这消息,大家都倒吸一口冷气。
还好,邵志命大没有死,但脑部严重受损。开始时,并没有显现出异常行为来。第二年油菜花开时,就伴有一些奇怪举动出现,经常自言自语地笑,还到处乱跑,但遇熟人却知道打招呼,不知道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后来,境况就不妙了,他常常夜不归宿。
最初,秀娟还满大街地找他回家,后来就放弃了。因为邵志已经不认识她,惹急了还对她抡起拳头,说她是坏人,想要他钱。他爱在单位附近的小街道里转悠,时隐时现。看到了,秀娟就往他口袋里塞些零钱,以免他饿着。对于花花绿绿的钞票,邵志倒没有排斥,乐呵呵地接受,只是要不了多久就丢得到处都是,把大家看得直摇头。
邵志虽然不上班了,但因为受的是工伤,工资一直按时发放。他的住院费也全部由单位承担,经济上没什么负担。好在儿子很争气,高考时考上了重点大学。
去年夏天的一个傍晚,秀娟在阳台上收衣服,突然大门被拍得山响。打开一看,竟是邵志。看见秀娟,邵志喜出望外地说:“娟啊,农村户口值钱了。听人说,花钱都买不到。”
“你忘了吗?前几年单位分房时,我户口已经转到城里来了。”看着蓬头垢面的邵志,秀娟悲从中来,浊泪缓缓地从苍老的脸上流下来。
她很温柔地捋了捋邵志乱蓬蓬的头发,把他拉进了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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