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东游西逛,好吃懒做,光景过得恓惶,活得没个人样者,村民称之为“混鬼”。村里的“混鬼”不少,但他们“混”的时间不长,大都或打工或成家后而自新。唯有住在村南头,大柳树下,二间土瓦房里面的郭山“混”得出了名:沟中上村下院的男女老幼,只要提及“混鬼”二字,都知道是指郭三。大人骂小孩不好好学习,就说以后就象郭三,所以说,郭三等同于“混鬼”。
郭三也是人,也有父母。因家贫,性顽,逃学,课堂不是打瞌睡就是捣乱,郭三小学没有毕业就辍学了。回家后也不学着做农活,整天吊儿浪荡,下河捉鱼,上树掏卵,塞人烟洞,偷鸡摸狗,摘瓜掐豆的事没有少干,父母跟他受气不少。后其父母相继病故,郭三就成了孤儿,没有了人疼也少了约束。还好他已经成人了,能把生食做成熟饭,胡乱吃饱后,就寻人下象棋,赢了哈哈大笑,嚣张至极。输了不服,缠着人继续下。有时村里有人盖房修墓等,也叫郭三帮忙,他干活也不踏实,光爱说浑话大话,倒也惹人笑,添了些许乐趣。谁家有红白喜事,他不请自去,因为不用烟熏火撩的做饭,能借机抽烟喝酒吃饭耍牌。喝醉了,不打人不摔东西,只是大喊大哭,手舞足蹈地乱唱,本来脸灰发长衣服破旧,这时的形象简直就是疯子,逗得在场人笑,孩子们拾土块砸,人说这真是个“活宝”。
有好心者,说郭三你也老大不小了,身强力壮的,出门打工挣些钱,盖上新房,娶个媳妇过日子,可不能这么混得没出息了。他邪邪地笑着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拖累,逍遥自在,比你舒服多了。就这样混到40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破房二间,进步的一点是多少有了些自卑感和上进心,看到周围人家楼房拔地而起,他说些风凉话后透出一些后悔。他也说过年年吃着救济粮,靠着那一点几十元的低保过活也不是个长法。他想养猪,养几头母猪下猪仔卖。在畜牧局和村上的扶持下,他养了二头良种母猪,有了事情干,郭三勤快多了,给猪寻草,拌料,打扫卫生。凡是过节或逢集等,郭三就挨家挨户或沿路乞讨,给什么都要,自己能吃的吃,不能吃或吃不完的给猪吃。猪娃正贵时,母猪下了崽,郭三怕人偷,就几乎与猪同吃同睡。买了几窝猪崽后,郭三捏着一扎钱,心里乐,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和成就感。有人再喊他“混鬼”也不搭理,背着手就走了。
也许是天意吧!某年七月的一大早,郭三哼着小调,挎着竹笼去山上割草,路过一堆垒得如山丘一样的麦秸旁时,听到似乎从地下传来的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断断续续,象一根无形的蛛丝粘着他的魂,扯住了他的脚步。他静下心,绕着麦秸堆搜寻,很快就发现一片花布上放着一个婴儿,他吃了一惊,凑近仔细一瞧,是个女婴,小小嘴巴象落在沙滩上的鱼,一张一合,时儿放出微弱的哭声,耳朵里已经有蛆了,几只绿头苍蝇不情愿地飞走了。郭三突然愤怒地对着村子大喊:“谁狗日的把娃扔了,谁猪日的日娃不要娃?”骂声很快就把一伙老婆老汉媳妇男人招来了。大家看到这可怜的弃婴,议论纷纷,有好心的老人赶紧弄掉孩子耳朵里的蛆虫,抱起来让有奶水的媳妇喂奶。婴儿贪婪地吃饱奶后,小脸上有了粉红色,睁着一双黑乎乎的眼睛看这个明朗的世界。在农村,重男轻女的旧观念依然根深蒂固,抛弃或出卖女婴的现象时常发生。“这个孩子命大,谁来抱养呢?总不能没有人要吧。”郭三这么一说,在场的人就各说各的理由,甚至推来让去的。有个媳妇戏耍郭三说:“你有能耐你养活去,反正你没儿没女的,以后老了病了还有人伺候。”“哼!让混鬼养还不把孩子养死了。”有个男人笑着说。“给我,我就不信养不活!那么大的猪我都养一群哩,何况这么大一个毛孩子。”郭三抢过孩子,提起竹笼回家了。
孩子当然比猪仔难养,吃喝拉撒,刚一月,就整得郭三狼狈不堪,人消瘦了许多,他后悔一时的冲动,拣了这么个受罪的包袱。庆幸的是这孩子喂啥吃啥,吃饱就睡觉,偶然还咧着小嘴笑,也没有伤风感冒拉肚子。闲时郭三抱着风娃(孩子名)转悠,有人就叫:“郭三,抱过来让俺瞧瞧!”看了就夸郭三还真行。有的人家就把奶粉呀小孩的旧衣服呀给郭三。郭三感到人们不再唤他“混鬼”了。唤他“老郭”或“风娃他爸”时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
遇到大忙时节,郭三常常做一锅玉米糁子,熬得稠稠的,一日三顿,人和猪吃的一样。到地里收割时,把风娃栓在窗棂上,门口拖一捆枣刺挡着。风娃哭让她哭去,尿让她尿去,反正要不了命。郭三就是这样艰难凑合的把孩子拉扯到能跑能走,也算是个奇迹。可能是环境使然,风娃说话木讷,不灵醒,见人害怕,但胃口很好,遇到谁家过喜事,郭三领着去吃席,老吃的肚儿滚圆,吐了还喊着要吃,象个饿死鬼托生的。人就骂郭三这孩子让你养糟蹋了,灵娃养成了闷娃。郭三说没有条件呀,给她条活命就不错了。
去年我回老家,才知道郭三最后得了胃癌死了,死前把一个存折交给了十五岁的风娃,眼里满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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