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里人都瞧不起桂花婶,只要提起那个名字,言语里目光中,尽是不屑。
我们那个村子,三条巷子,还都不是很长,是个小小的自然村,有一百来户人家吧。谁家过事,村里家家都来人,如同小型的杂乱的新闻招待会,东家长西家短,立马全村人都知晓了。用爹的话说,站在村东头沟沿上放个屁,到了村西头还是那么臭。
桂花婶和拴柱叔好上了。村里大人说话从不避场合,连我们小孩子都知道。
只是我想不通的是,我们班翠花和小海好上了,小海就帮翠花拎书包,翠花把她家的好吃的偷偷拿给小海吃。可是桂花婶家和我家是邻居,拴柱叔从门口路过时,她就是坐在门口,也不打声招呼,更没有叫进她家让吃好东西啊。真奇怪,大人们咋就说人家俩好上了呢?
再说了,桂花婶的丈夫就是玉刚叔,高大帅气,能说会道,我们都喜欢。可就是有点懒,走到哪说到哪吃喝到哪。桂花婶咋会好上拴柱叔?他腿还有些瘸,人长得不是不好看,是难看,还一脸疙瘩。那时我已经上三年级了,也开始学着写作文了,当然知道什么美什么丑了。
可大人就是说桂花婶跟拴柱叔好。那天在巷子口的大槐树下,几个大妈大婶聚在一起又说起桂花婶。我们几个小孩刚好路过,就放慢了脚步。
“咱觉得是‘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人家不那么想,——人家是啥鲜都要尝尝……”
“人前是不说话,人后才往死里好……”
“……”
有个大妈看着我们,就不耐烦地撵我们:“赶紧回家去,拾啥闲话?”
其实男人们在一起也说玉刚叔。
“再和谁不好,就好个瘸子,不是打玉刚的脸是干啥?——玉刚连个瘸子都不如,多掉价……”
“鲜花就爱往牛粪上插,牛粪肥力厚,有长头……人丑不影响人家劲大……”
“……”
“好没好都说不清。再说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人家好上一头毛驴,也不管咱的事,吃饱了撑的。”爹一开口就搅了场子。
桂花婶的地一边紧挨着拴柱叔,一边挨着我们家。一次,我同娘去地里拔草。我发现,他们好像还就是好上了。拴柱叔地里的草都拔完了,又进了桂花婶的地,弯腰就拔了起来。不过俩人还是没说话。
有点像翠花和小海。小海每天早早到学校,就是为了给翠花把课桌擦干净;翠花做值日,他就跑着扫地倒垃圾,就像他自己做值日。可人家小海和翠花说得很热闹,不像桂花婶和拴柱叔,看起来冰凉冰凉的。
我在回家的路上悄悄说给娘时,娘瞪了我一眼,说:“闭上你的臭嘴,净胡说?人家干啥了,——啥都没干!”后来吧,娘又好像是说给自己,“人那两张嘴呀,薄薄的两片肉,有事没事,都能说出个事来。”
这是小时候的记忆。已经过去三十年了。
大概是十年前吧,拴柱叔的媳妇脑血栓走了。他儿子娶媳妇时,村里又有说道了。
桂花婶除了问拴柱叔需要钱不,还把自家能用的东西都搬到拴柱叔家,包括自己织的席面上用的白生生的抹布,一捆,都抱进拴柱叔家。从头到尾,洗菜切菜,洗油碗碟,整理吃剩的菜碗碟子,脏活累活,别人躲都来不及的活儿,她一人全包了,像给自己娶儿媳妇般尽心卖力。
村里人又开始嚼舌头了。
“看看,好了多少年了吧?不是相好的能那卖力?像自己要当婆婆一样……”
“把自己的家底都搬出来了,给娘家兄弟也不会那样贴心……”
“……”
我有时就纳闷:你说那些人的舌根嚼了二十多年还能结实地长在那儿,咋满世界都是奇迹呢?
当然,玉刚叔免不了和桂花婶大闹了一段日子,从人家婚前的准备到婚后的收尾。
大前年吧,桂花婶还给拴柱叔撮合了一个女人。
大家说,那是给自家当贼找了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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