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芹的婆家在孙家沟；娘家在王家村。相距二三十里地，当间隔着个秦王镇。

　　孙家沟山高沟深，地亩少，人却不少。山里人一年里，除了坡坡地上种些谷子苞米薯的啥的；剩下的时间，就是去捡拾些山货药材换些零钱花。

　　小芹这几年日子过得可恓惶了。嫁了个汉子是个憨厚老实的人。一天间蔫蔫的，人倒是不坏，可就是不会养家过日子；小芹婚后不几年又添了俩娃娃，都是张口要吃的主儿。猫蛋狗蛋这俩娃长的倒是怪叫人心疼，乖的怪叫人稀罕的。可是吃的穿的加上零用钱，可就要花消的多了。

　　小芹的娘家是在平川里。也不知咋的，她妈就心狠的把她嫁给了山里人家。其实也怨不得她妈。小芹上了几年学，有个同学在小芹遇事的时候帮过小芹。小芹是个直性子人，又面情软；就和人家处朋友了。一来二去的俩人还谈的来；小伙子又勤快肯出力；小芹的忙、小芹家的忙是帮了不少呢。唉！人在婚姻上有时是说不清是该怨谁的。人常说么：是福了你就享受；是祸也躲不过去！谁也说不清上辈子谁该着欠谁的。用小芹妈的话说：那都是命啊！于是这般那样的，小芹就心里充满了憧憬又充满了忐忑的去了孙家沟。可真正过开了日子，一个人本事的大小就都显现出来了。

　　这几年，小芹娘家的兄弟也成家了，小芹娘家的日子过得是殷实强盛。老爹老妈都已年迈，家事都托付给了兄弟，不理家事了。弟媳妇倒是聪明能干，人利撒说话也厉害；有些财大气粗，盛气凌人。叫人听了不太入耳。

　　这几年了，小芹娘家就去的少了。这倒不是小芹要强，有些话实在是听到了，让人有些受不了。去了娘家，刚进门后三句话都没说完呢。弟媳妇就开口道了：姐！你来了，是想要些啥呢！要啥就言传一声！话音没落人却不见影了。

　　小芹妈说，光是耍个嘴。小芹就觉得脸上臊的慌。觉得自己个看着怎么老是可怜兮兮的；有些低三下四；咋老像是端着个要着吃的碗。有谁看见了，扔给半个烂馍；再舀上半瓢汤。连嘴都不想招，就远远的启发走了没事了。

　　穷归穷，去的少归少。可是穷日子也不能穷节了。这不刚刚过了清明，没觉得又是端午节了。老爹老妈总是要去看看的。小芹从箱子底拿了几十块钱，拎了猫蛋狗蛋，一左一右的相跟着。来在了镇上。

　　秦王镇是个小地方。最热闹的一条街也没过半里路长。最高大；最阔气的也就是供销社的那个二层灰砖大楼。虽说是这几年日子比以前强了，大楼近前的房子也拆旧换新了，气色看着也是有了些新意。但毕竟还是没有了大楼的宏伟和气派。

　　现时的镇上，吃食很多。过去应着时节才能看见的粽子、油糕；江米糕。现在平日里就不罕见了。这阵子更是一街两巷摆的满满的。唯独街心是几家卖绿豆糕的，一匣匣；一摞摞。怪揪人眼睛的。小芹思量着：这平日里有的，爹娘见的多了也不甚稀罕了。也就应了节气，就买二斤绿豆糕吧！

　　小芹拿定了主意，问了价钱九块八。啧！啧！啧！小芹咂巴着舌。恁么贵。这去年才是·····！卖家说：你说的是去年么！那你看今年的那一样东西没涨价呢！

　　是啊！小芹一边思忖着，叹息着；一边打量着一个个卖主儿；一边看了看这几家的绿豆糕。有的潮黄；有的泛绿；有的粗糙毛沙；有的油光溜软。啧！啧！咋都不一样呢！小芹又没了主意。

　　小芹想起了小时候，跟了娘到集上买东西的光景。只要往供销社的柜台前一站，指指糕点箱，说了要买的东西；一斤就一斤；二斤就二斤。买好了看见售货员用麻纸包了；再用纸绳扎了。提溜了就走。谁还费这个心思：看东西孬好啊：瞅秤杆子高低啊！弄不好还得尝尝；要么就上当了！恁的是麻烦

　　唉！这会子也真是记不清那时的绿豆糕是啥颜色了。黄黄的？红红的？小芹记得很清楚的是。那时的绿豆糕好吃！偶尔的吃过一半块的。豆沙里包的除了枣泥，柿饼，还有什么黄桂啥的；吃在嘴里沙沙的；绵绵的；添津津！还有了枣泥的绵软、柿饼的筋道、黄桂的芳香。现在，唉！

　　小芹想：绿豆糕总还是油分大些的好吧！嘴里这么嘟囔着，心里却是老大的不踏实。嘴里不由得囔囔说：这绿豆糕的气色怎么看着有些怪怪的呢？

　　卖家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黑青脸，肉囔囔的身子。墩墩个，嘴巴很利索！手往秤盘里拾，嘴里还发牢骚：现在的人就是难侍候！你弄的绿了他嫌绿；你弄的黄了，他弹嫌可是太黄了；不知道该咋样侍候着好了？小芹没听明白，什么是弄绿了黄了的。

　　小芹没敢应声，付了钱，提了塑料袋就忙忙的走了。又买了些零碎；给猫蛋狗蛋买了几个糖果哄了。省的俩娃吱里哇啦的乱叫，就紧赶着朝娘家走去。

　　到了娘炕前，招呼了爹娘。娘盘腿在做针线；爹倒在炕角里歇息了。猫蛋和狗蛋却是再指使也不肯到院子里去玩。俩娃围着小芹，眼睛不住的瞅着小芹带来的包包。

　　爹趄了趄身子，看了看了娃们和小芹。说：拿了啥吃的，取出来叫娃们吃吧！

　　小芹解开了袋子。一坨坨稀哝哝，绿淋淋黏在一起的疙瘩。小芹眼看的心里发毛。看见爹乜斜了一眼，就歪到一边去了。

　　狗蛋已等不及了，抓了一块就忙不跌的塞到了嘴里；动了动下巴，又哇的一下吐了出来。眼睛里满是泪水，似乎是让啥呛住了。

　　小芹也掰了一块，放到嘴里。哎哟！这是啥么？不甜，不香；不绵，不沙。倒是有股子酸涩的死气味。

　　小芹一脸的难场。泪珠子吧嗒吧嗒的就落了下来。来时想和娘叙一阵的家常话，这会子一句也没了踪影儿。

　　娘说：你这个笨女子，长到老也没出息！还是这么笨，你就不知道买前先尝尝！尝好了再买么！你呀！唉！叫人说你什么好呢！

　　小芹想：是啊！我咋就不知道先尝后买呢！我咋还是这么笨呢！小芹又想起了那个黑墩墩的女人和那女人嘟囔的话了。小芹后悔的了不得。可是悔了又有什么用呢。总不能几十里路再寻人家一回？何况咱自家已经打开吃了，人家还能认么？

　　小芹想：这么些年了，自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有点好吃的除了给俩娃，再是照应着娃他爸吃。过年过节的点心何尝往自己个嘴里去过。莫说是这会儿，就是小时候跟了娘出门走亲戚，谁又能舍得买了糕点先自家弄一块尝尝呢？

　　打小养下的习惯，这糕点买来都是送人的。西家拎到东家；南家拎到北家。直拎到点心干崩崩的硬；酥皮脱光了；芯子发黏变稀了。才轮到谁家打开吃呢！谁有闲钱买了点心自家个吃呢！

　　这茬空儿，弟媳妇巧巧进了婆婆屋里来。尖声嗲气地咋呼着：呦！姐！你来咧！是给咱爹咱妈追节来了。呦！你还拿东西做啥呢呢！咱爹咱妈不缺吃不少穿不稀喝的！你的日子紧！来了就行了，还买啥子节礼呢么！说着就往桌上瞅。

　　巧巧拈了块绿豆糕。呦！这是啥么？黏呼呼绿森森怪怕人的。哟！咋还有一股子酸臭气了。姐！你莫不是把去年的绿豆糕放到这时候，又拿来了吧！

　　巧巧还要往下说，猛然间听到公公哼了一声。又望了望公公拉长了的脸，就知道光景不对了。讪讪的说了句：姐！那你坐着！我先回屋去了。哦！就紧紧的走了。

　　小芹再也没心坐下去了。再也不能，也无法坐下去了。

　　唉！人穷了实在可怜么！穷在街道无人问；富贵深山有远亲！

　　小芹满心的烦恼，懊丧。终于不能自已。说了声：爹！妈！我这就回去了。爹哼也没哼一声，娘眼巴巴的看了看，说了声，那也好！

　　小芹到了院子拽了俩娃就要回家。无奈这俩娃刚到了舅家，看见院子里的稀罕耍活儿才上了手，死活都不肯跟小芹往回走了。小芹拉也不是；留也不是！满脸的泪珠儿的小芹却再也没耐性了。

　　于是，在乡间的小路上。你可能会看见一个衣着简朴的年轻女人，牵扯着俩一高一低的男孩儿。女人是匆匆的走着，而娃儿是不情愿的跟着。就这么撕扯着，往远处的大山沟里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