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前院的老人养了一头毛驴。那头驴三岁大，浑身灰色，强健而调皮。老人在凉爽的夏日早晨，把它拴在路旁的大槐树下乘凉。那毛驴睁大着乌黑发亮的眼睛，不时地“恩昂”地叫唤，仿佛是自我感觉良好的歌唱。

　　老人是个鳏夫，靠两亩土地与卖香油为生。老人低矮的茅草房里横着一口大锅，锅底的劈柴火把锅里的芝麻烤的叭叭作响，我在后院能闻到芝麻那醉人的香味。于是我便高兴起来，知道麻酱蘸馍的美味就要到来。我拿着还有余热的馒头，静静地坐在老人的床边，看他磨香油。

　　老人点燃烟袋，深深地吸允着泛白油亮的玉烟嘴，凹的脸颊顿时红润起来。手脚灵便地走出小屋，牵着毛驴回来，套好枷锁，给小毛驴蒙上眼睛。然后猛喝一声“驾”，小毛驴便兴奋地围着磨盘愉快地走着。老人用簸箕把热腾腾的芝麻倒进磨盘的漏斗里，磨盘下的另口大锅便象贪婪的孩子，不断地把密而细的麻粉装在肚里，香喷喷的，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甚为诱人。大约十分钟的时间，小毛驴就会完成老人交给的任务。老人先给小毛驴退掉眼罩，牵着它走到大槐树下拴好，然后抚摸着它湿湿的鼻子说，“孩子，你辛苦了，等会给你麻酱水喝。”小毛驴好像听懂他话一样，昂起头颅，撅着嘴巴，露出大而白的牙“恩昂”地鸣叫，“主人你忙活去吧。”

　　老人用劈柴烧的大锅水已滚烫，老人用铁皮大勺把开水倒进盛麻粉的大锅里。大锅在两个麦秸做的支撑点见，老人便会边抽着烟袋，两手熟练地摇晃着大锅，香油便不停地从底下渗出，整个村子都弥漫着令人食欲大振的香味。老人会眯着眼给我盛一大勺麻酱放在白亮的瓷碗里，我便把馒头掰开，蘸着酱开心地吃着。我胖嘟嘟的笑脸与老人干瘪的笑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一天天地长大，去了镇上的中学上学，一年也回家不了几次。老人老了，头发花白，已经没有力气磨香油卖油了。整日坐在那颗粗壮的大槐树下，陪伴他的是那个大烟袋，还有那日渐老去的驴子。

　　再后来，我去城市工作，四处碰壁，在黑而静的夜晚唏嘘感叹：为了生活，为了票子、房子、女人、子女、家庭，自己何尝不是那头蒙着眼睛不停滴围着磨盘倔强地走着的驴子。今年春节我回家，我一定要问问那头不再是小毛驴的老驴，“如果你不蒙着眼睛，会不会照样不尥蹶子，照样拉着那磨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