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人说：卖瓜子的八爷，亏的很，当了那么多年兵，打过那么多仗，临了儿落个卖瓜子！

　　村人还说：胜力是个孬货。

　　村人说胜力是孬货，多半因为他爹。胜力他爹叫狗剩，狗剩是真孬，这货小时候往村里水井撒尿，大点儿开始偷，邻居家鸡、鸭、鹅、狗之类，皆不放过。如有被他偷敢骂街者，第二天，家门保准会被糊上牛粪。再大点儿，开始劫路，抢的钱财，都被他吃喝光，从不孝敬父母一分。

　　再后来，狗剩将邻居水莲给办了，水莲小，不懂事，等家里人发现时，水莲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无奈，水莲的父母等水莲生下胜力，找个很远的地方将水莲嫁了。

　　胜力被水莲爹送到了狗剩家，狗剩哼唧着对水莲爹说：孩子谁生谁养，我不要！

　　狗剩娘从厨房里跑出来，劈头盖脸打狗剩，狗剩缓过神一把将他娘推倒。狗剩爹正在灶火烧锅，听到狗剩娘的哭声，拎着擀面杖跑了出来，一口气追了狗剩半个村子。

　　没追上狗剩，狗剩爹跑回家，接过孩子，“扑通”跪在水莲爹跟前，腾出右手猛抽自己耳光，直到满嘴血水还不肯停下。

　　自此，狗剩再也没回过家，后来，狗剩爹接了封信，信是从山西打过来的，信上说，狗剩因为参与抢劫杀人，被判了死刑。

　　狗剩爹说，死了好，不死还有个念想，死了以后就不想了！

　　狗剩娘抱着胜力哭了几个晚上。

　　那年，胜力五岁。

　　胜力性顽而野，两个老人管不住，经常被别的家长骂到家里，不是骂他打架，就是骂他将自己孩子带坏了。

　　狗剩死了，村人没什么怕处，骂人的话，便装满了狗剩爷爷的小院。

　　骂完，村人回家教育孩子：以后再跟胜力玩，打断你的腿！

　　骂归骂，吵归吵，胜力从不缺少玩伴。

　　村人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胜力这孬货，长大也会和他爹一个下场！

　　每每听到村人的评价，八爷总是停下推车，站直，扭头瞪着眼说：七八岁的孩子，能孬到哪儿？我看，这孩子聪明，大气，将来能干大事儿！

　　有不服者，梗着脖子对八爷说：还不孬？天天领着一群孩子逃学、偷瓜、掏鸟、打架、游泳，扳着指头算，算来算去，啥时干过一件好事？

　　八爷说：你个龟孙小时候还偷我家鸡蛋呢，你是孬货不？

　　那人就笑着说：八爷，过去恁多年了，提那干啥！

　　八爷哼了一声，推起小推车向集镇走去。

　　到半路，见胜力正领着一群孩子嬉笑着从迎面走来。

　　八爷停下来喊：胜力，过来！

　　胜力从孩子中间蹦着跳着到八爷跟前，抹了一把汗说：八爷，我替你推！

　　八爷笑着说：猴崽子，又去卫生院捡瓶子了？

　　胜力嘿嘿笑着说：捡了，八爷，年头里送你那两个用着咋样儿？

　　八爷说：好，好得很，装上热水，一个脚头放一个，下大雪都不觉着冷！

　　见几个孩子围上来，八爷从推车上塑料袋里捧一把瓜子，让胜力掀起破棉袄兜好，说：回家吧，我该去赶集了！

　　胜力说：八爷，我把你送到集上吧，南地那个坡，我怕你自己推不上去！

　　八爷瞪着眼说：快回去，回去好好看书，别不干一点儿正经事儿！

　　胜力撤开身，闪到路边，对八爷笑着说：八爷，我听你的，我将来考上大学，你卖瓜子，我算账！

　　八爷哈哈笑着，推车走开了。

　　几个小孩儿围上来，争着抢着要吃瓜子，胜力闹了，对着领头的二奎说：娘那头，不抢不中？大家都有份儿，每人一小把，给我多留着点儿，我回家还给俺奶嗑呢！

　　转眼，五年过去了，胜力小学毕业就跟着大人出去打工。

　　又十年过去了，胜力买了辆三轮车，披星戴月在镇里车站拉客，偶尔闲暇，开着三轮拉爷爷奶奶去赶集上会听戏、吃香酥油膜、喝丸子汤。

　　又十年，农村供销社改革，胜力开始自己倒腾化肥、农药、种子。

　　又五年，胜力已经是镇上农贸大市场的老板。胜力掏钱给村里修了公路，安了路灯，电费胜力按月交。

　　胜力的爷爷抱着胜力的儿子，走在街上腰板硬气的很。

　　村人说：胜力，有本事！狗剩他爹，享不完的福！

　　村人还说：水莲他爹也有福，你没看胜力媳妇隔三差五往他家里送烧鸡？他黑个老脸，也真要！

　　有一天，水莲回来了。

　　水莲因为当闺女的时候落过丑，嫁的男人有毛病，一辈子也没生养，男人死了，水莲过不下去，就回来了。

　　水莲回来，总躲着胜力，有一天还是被胜力带着媳妇儿子堵在村口。

　　胜力拉着儿子跪在水莲跟前只磕头不说话，媳妇拽着水莲劝她认下儿子。

　　胜力的头磕出了血，顺着脸颊往下淌。

　　水莲挣脱了胜力媳妇要跑开，胜力跪着挪向水莲喊：妈，我不怪你！

　　水莲一屁股蹲在地上，“哇”一声哭了。

　　去年，胜力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水莲天天抱着胜力的儿子在街上玩。

　　有村人说：水莲命真好！

　　又有人说：胜力这孩子，有良心，是个大善人！

　　八爷的儿子说：穷没生穷根，富没长富苗。野草里，一样长出高麻杆！

　　又说：唉，要是我爹活着，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