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多年前见过的警察就象电影里那样,一身黑乎乎的警察服,带着大盖帽,站在最熱闹的十字路口,在水东街的街头。
只一个警察,手上拿着一根如同擀面杖一样的小圆棍。那时的科技落后,没有电棒,没有发明出那个玩意。脖子上则吊着一个哨子,也没有通话机。警察的主要武器是他的那一双脚。
也许是他们觉得穿着那咔嗒咔嗒响的靴子很神气;也许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穿破了可以不花钱换成新的靴子;也许是为了省着那双手回家帮老婆干力气活;也许又是喜欢那靴子走起路来威风凛凛。
于是警察就天天爱穿那靴子,而且那双穿靴子的脚还成了他的工具和武器,代替手上的那根擀面杖。警察常把“擀面杖”插在腰上,卡在皮带里,只使他的那双脚。
乡下人把菜担子放在路中间,警察便会把脚伸过去:去!去!推羊角车的人累了放下车来歇息,也把脚伸过去:去!去!有了什么纠纷看熱闹的人挤成了一堆,警察还是把脚伸过去:去!去!
猜想他们的脚一定是经过了特殊训练,才能如此的应对自如,或左或右、或前或后、或上或下、或高或低,用得那么的得心应“脚”。如果前后左右都来了担子,警察居然能那么灵活的前后左右“开弓”。
我没听见过警察吹响哨子,那哨子如同是摆设,大概是紧急情况时候才放进嘴巴里。我每天路过这路口却从来没有听见过哨子的嘀嘀响声,大概他吹的时候我正在课堂里听老师讲课。
警察特喜好吆喝,我常常听见警察的吆喝声:嘿!嘿!还常常夹杂着粗野的脏话。
那时没有红绿灯,连电灯也还没有。装电灯以前听说大城市有电灯,电灯不需要“洋油”也不用划“洋火”,很多人都“啧啧啧”的表示羡慕,又表示半信半疑。抽水烟筒的老人问:可以在上面点烟吗?女人们问:上面可以点“纸媒”去做饭吗?孩子们则问,可以点上火去放鞭炮吗?
没有红绿灯,也没有汽车,只有一些羊角车,连自行车也是后来才有的。路上随便怎么走,一路上都是挑担子的,抬箩筐的,推羊角车的,背着抱着孩子的。汽车一般是停在城外,长途旅客去城外上车。
当时的马路没有现在平坦光滑,当然不是鹅卵石的,小街小巷才是鹅卵石。大路是用石灰、沙子、黄泥撹合成的三合土铺的。
没有车子要什么红绿灯,象现在的步行街就没有红绿灯。步行街的构想,大概是向那个时代学来的。
我见过警察用脚踢卖菜挑担子的。如果农民把菜担子放在马路上,警察便会用脚踢他们的菜担子。不过卖菜的没有趔趄,萝卜芋头没有满地滚。警察来了也没人嚷嚷:“皇军来啦!”他们不用担心没收他们的担子而吓得东奔西跑。
日本鬼子没有打进去,那里的人没见过“皇军”把卖菜的吓得四面奔逃,还嚷嚷着“皇军来了”,近一二十年才有这样的“风景”呢。
那时候没有多少人议论警察的事,警察除了那双脚格外显得威风凛凛之外一点儿也不吃香,有时还是可怜兮兮、窝窝囊囊的,像一根栽死在那里的电线杆子,总是“竖”在那里。谁会乐意把“电线杆子”当成话题呢。
最叫人惊心动魄的,是有一年警察带着一把剪刀站在街口,抓住剪乡下女人乌黑的,插着簪子的髻子。乡下女人有的骂,有的咒,有的哭,有的闹,她们恨死了这些恶狠狠的警察。
只要她们一不留神,卡擦一下,她们的髻子便没了,变成了短发。那些乡下女人觉得,没有了髻子还怎么做人哦,于是羞得如同被人抓了奸似的,连卖菜的担子也顾不上要,一只手捂住羞得通红的脸,一边哭嚎着,急急忙忙往回家的路上跑。
那是乡下女人最怕警察的一年,也就是一年。扎了髻子的女人,一听说警察来了便扭头跑,就象几十年后的农民怕“工商”一样。
几十年后来的“工商”可是威风凛凛哦,挑担子、提篮子、推板车、骑自行车和三轮车的,一看见他们来了便撒开腿,或或者推着踩着装菜的车跑。就如同那些怕剪辫子的女人那个劲头。
我还见过警察在烟摊买“洋烟”,大指和食指捏起一包烟,尴尬的说一句:“明天给钱”就马上溜了。烟摊的主人无可奈何,只好图个嘴巴痛快悄悄的说一句:“这包烟算是给狗吃了!”他们不知道阿Q,要不然一定会说一句:“这包烟给我的儿子吃了”,那个小城不叫“抽烟”也不叫“吸烟”而叫“吃烟”。
我还见过警察用那只穿了靴子的脚踢人家的屁股,警察踢人家屁股的事这就多了。
警察为什么总爱用那只脚呀,不知道训练警察时是不是有专门的脚功课,他们为了时时的复习功课,便“学而时习之”,时时刻刻的练练那只脚的功夫。
据说城市里也是这样。在南京听说过一个故事:
一个从海外归来的老翁建了一座大宾馆。老翁过去是南京街上擦皮鞋的大孩子,被警察踢过一脚。那孩子念过点书,有了点“知识分子”的自我感觉,受不了警察那脚的侮辱,气得溜进船舱去了“南洋”。
回国后他到处打听那个警察,不仅不记恨,还感激他呢,若不是挨了那警察一脚,他哪里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哪能在南京的大街上建一座大宾馆。这老翁没有寻着那警察,警察踢人家屁股从前年代是“家常便饭”,谁知道是谁踢他的那一脚。
那个年代,不踢人家屁股算什么警察,又不是人民警察,又不是人民的勤务员,更不是人民的公仆。
孩子已经成了老翁,那警察肯定早就寿终正寝,怎么可能找到呢。后来我没再去过那里,不知后事如何。假如真的找到,不知道那老翁是还那警察一脚,还是请去他的宾馆款待一番呢。
我的家乡是个山城,很少人穿皮鞋,自然没有专门擦皮鞋的,如果有,一脚踢出个一个大亨,回家乡投资建设岂不是好事?
很长时间没回家乡去,前几年去就已经不是当年的路,宽了许多,也是柏油马路了。我儿时最高的一栋楼只有四层。那四层楼已经无影无踪。我还记得,一次抬头看,那么高呀,不料,帽子从后脑勺滑到了地下。
现在一定是已经高楼林立、霓虹闪烁,轿车摩托络绎不绝,认不出来那些路了,也当然不止一个警察,还有了红绿灯了。
现在的警察肯定不会再用脚踢人家屁股了。哪有那么多挨了踢而成巨富的呢,再多踢一些也没用,而且也没有那么容易出洋了。
过去批评和批判会上常常要问:“你站在什么立场,你的屁股坐在哪里?”这屁股可是事关立场的大事,不能随随便便被人家踢的哟。
家乡已经申报了历史文化名城,既然是文化,又是历史,还是名城,一定不会有警察踢人家屁股的事了,他们将会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热情关爱。可惜,再也看不到警察踢人家屁股的旧时风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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