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三凭着上线的关系，搞了几年苗圃，着实发了些财。最近在上官村又买了五十亩地，准备再立一个苗圃园。
　　
　　赵小三选择的这个地方，还真是个好地方，地头就是312省道，交通方便，土地肥沃，东边不远就是一条河川，水源充足，别说种树，种庄稼也是种啥收啥。这么好的一块地怎么就搞起苗圃呢？很简单：经济效益而已。
　　
　　清明刚过，赵小三就自驾小车带着几个人来指挥着从村里顾来的几十个妇女栽起树苗。起垄，下苗，浇水，培垄，各有分工，大家喜喜哈哈，有条不紊地干得很愉快。特别是那些妇女，三个女人一台戏嘛；也许是几十年大家没有在一起这么开心地干过活儿了，她们似乎找到了当年的那种感觉，感觉到了一点点青春的余光，时说时笑，时打时闹，有时还跟赵小三动一动手脚。“钱”字总沾在她们的嘴头儿上，这不单是她们的工资还在赵小三裤腰上掖着，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讲好了工资一天一开，她们担心栽上这么一大片地的树苗要花多少天的功夫；时间长了，赵小三他开得起吗？哈哈，真是妇人之见二尺半，别说一人一天几十元钱，就是几百、几千人家赵老板也拿得出。别忘了，等这小苗一但立成，那可就没有价啦。好好干，放心吧，半毛钱也少不了你们的。干！太阳一落山几十元钱就到手啰。嘻嘻，多美!
　　
　　大伙儿不慌不忙，不知不觉就快到中午了。这时有人看见一个妇女正低头弯腰拔刚栽上的松树苗，一把一把地扯，扯出来扔了满地都是。
　　
　　疯子，疯子，从哪儿冒出来的疯子！赵小三还有他的几个帮手忙赶过来扯住了她。那女人拼着疯劲，还是挣扎着去拔，一边挥舞着双手“啊啊"地叫，栽树苗的女人都围拢来，原来不是疯子，是奎成他老婆——哑巴。
　　
　　哑巴头发凌乱，指手画脚，呼天喊地，又拍胸脯又跺脚，有时还发出一种谁也说不清的声音。不是疯子，甚于疯子。看着她那冷生的目光，大家心里都在发毛。谁也不知她要干什么。有人提议快去找她男人来吧。快去！快去！怪怪，这算啥事。赵小三猛吸着烟头，老子走南闯北大小人物都见过，还从没见过这种人物。
　　
　　哑巴无休止地叫喊着，一脸的激动和气愤，转着圈面对着几十个女人的议论。女人让她的举动一下子弄懵了，再也想不起以前的哑巴了。
　　
　　人虽哑，但她有一双巧手。刚做媳妇的时候，每到农闲或夜晚，哑巴就不停地剪窗花，不但是窗花，哪怕你要个什么画，只要你一比划，她就能给你剪出来。那时农家的屋里是没有天棚的，有人结婚，再穷的也要将房间装饰一下。那时流行的就是纸天棚，用芦苇扎一个格子平面，再用白纸或报纸糊上去，最后就将四周、四角还有中间贴上哑巴红红的剪纸，一个漂亮的洞房在哑巴的手上就算完成了。哑巴剪的红双喜那才叫眉开眼笑呢。
　　
　　平时哑巴最爱剪的就是鸟，别说各姿各态的喜鹊凤凰了，她随便剪一只无名的小鸟都能飞到枝头上叫几声，自然她剪的鸟儿总是落在枝头上的。虽然她说不出口，我想她的希望也就是能让那些鸟儿在每家每户的窗前从早唱到晚吧。每年的春节，谁家的门楣上没有她的祝福呢？
　　
　　他男人终于来了。其实还不如不来，这一来事情更糟。赵小三捉着奎成要他把事情弄明白，还要他赔工赔苗。哑巴拉着他像是孩子找到了爹，哭喊着更加痛心。这时，奎成白眼瞪着她，大声震喊了几句，意思是不让她管闲事。可哑巴不听，又跟他嚷起来，似乎在讲理。谁能听得懂？她到底要干什么？这次奎成你说不清也得说清！
　　
　　你们别看她又哑又疯的，她的意思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你们该干活干活，我把她带走就是了。
　　
　　那不行，不说清楚就白白走了？
　　
　　男人要把她带走，哑巴死活不走，挥舞着树苗，做着那些令人瞠目的动作。手时常指上周围的女人，样子越来越可怕。
　　
　　她说，你们有钱买花衣服穿，也没有鸳鸯漂亮。
　　
　　突然她竟哭着吃起树苗来，那哭声简直不是人的声音，令人浑身发抖。好好的天也怆然暗淡下来。
　　
　　男人说，小时候她挨饿挨怕了，那是自然灾害惨重的60年，她连草都没的吃。差一点就饿死了。
　　
　　她还说，这路边的树为什么三年两头换，栽了刨，刨了栽，到现在一棵树也没长成。哑巴拉着男人的手，往北指了指，两手捧着树苗竟然又哭着磕起头来，人们用悚然疑惑的目光看看满身泥土的哑巴，再凄凄惶惶地看看他男人。
　　
　　她很难过，她说求求你们啦，把树栽到北山上去吧。北山荒秃多少年了，连一棵树都没有啊。她要吃饭，她要树林，她要小鸟。
　　
　　男人终于把她给背走了，那些长发的、短发的、烫发的、染发的女人木木地看着她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