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鹏排行老二，农村有个风俗把娃儿名字叫贱点活得长，所以苟鹏又叫“二狗”。二狗三年级的时候大难不死，拣了条命。那个夏天天旱，桐油树上的蝉热得都想自杀。二狗一家在掰包谷，他热得不行，V字形背心咸哒哒地能拧出一泡尿的水。贺老幺包谷刚好掰完，看见“二狗”就叫他一起去河沟耍。“二狗”本来还有半篓包谷没背，他实在是太热了，甩下背斗就跟贺老幺跑了。贺老幺，三十六七，头顶都秃了，还没耍朋友。他问二狗会不会游，二狗说会个屁。贺老幺又说，二狗二狗呀，你怎么也得会划几把“狗扒沙”噻。二狗在河边边乱凫，他不敢往深处走。贺老幺在河沟里像头水牛把河水搅浑了。二狗心想，这狗娘养的三伏天，还是河沟安逸，又可以不背包谷。二狗好不羡慕贺老幺，他像水鸭子一样骨碌一声钻进水里，好一阵他的“秃鹫头”才浮上来，还会举起双手踩水。不，二狗简直崇拜贺老幺。贺老幺大声吆喝、比划，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见了。二狗感觉有东西撞在他屁股上，二狗的屁股没长眼睛，可是贺老幺水性好，早想戏弄他。二狗突然被一投巨大的力量推出水面，像一条光屁股的飞鱼蹦出水面，然后哐啷一声折下来。
　　
　　二狗魂都吓没了。溅起的水花和着泥浆，溅起，返回，像回放的镜头，要恢复河水的常态。水是柔软的，但水的本质是它会填满属于它世界里的每一个空隙。二狗的心脏加速跳动，本能地张开嘴巴，扩大胸腔，以此接受氧气。可是水不再是那种解渴的水，它变得桀骜不驯，异常呛人，二狗的鼻孔、嘴巴没有做好任何抵抗的准备。水以从未有过的坚硬涌进了二狗的身体，二狗拼命挣扎，十指痉挛般想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二狗抓住的是贺老幺的脖子。贺老幺先是感觉被几个螃蟹的大钳子夹住了，可是脖子的痛强烈地刺激了他的大脑，然后是七八只螃蟹的大钳子一齐掐进肉里。贺老幺始料未及，他想过这辈子可能饿死、冻死，但从未想过会上绞架被绞死。二狗的大脑此时极度缺氧，他像抱住了一棵大树，越抱越紧根本没有松开的念头。他唯一想的是爬上这棵树，爬得越高越好，这样就得救了。二狗那塞满黑泥的指甲又粗又尖，二狗这时可没心情想待人接物要讲究卫生。四川人最讲辈分，如果按尊卑礼仪二狗还得叫贺老幺幺爸，对幺爸要尊敬，怎么能去掐一个长辈的脖子呢？
　　
　　贺老幺也乱了分寸，他的水性反而成了累赘，他脖子渗出血水，那血腥让他失去理智。贺老幺拼命掰二狗的手，这可比掰包谷难多了。贺老幺要解决的是先得让头探出水面吸口气，然后再去捞二狗，凭他的水性应该不成问题。虽然他心里一团乱麻，这个主意还是定下来了。要命的是二狗，他现在既要对付要它性命的水，又要与贺老幺打架。贺老幺用脚踹他，像踹一条死狗。二狗可能太虚弱了，慢慢地抓不牢树了，脱落，那种要跌进万丈深渊般的恐慌充满了他的脑海。二狗的肚子被贺老幺踹了好几脚，也许肠子都断了，可他感觉不到疼。二狗可能真的快死了，他松开了手，下沉，他的大脑开始产生幻觉。他看到天空一串串的气泡，像云又不是云；天空中飞翔着一队队的鲤鱼、鲫鱼，但又长着麻雀一样的翅膀。这鱼在云里川行，鱼的背上还驮着包谷，驮着他没背完的那半篓包谷。老爸，老妈，还有哥哥，以及扎着麻花辫的妹妹都变成了鱼。他们长着脚，但脸全是鱼的样子，太阳火辣辣的在水面跳跃，像一团长了翅膀的火苗。
　　
　　二狗他娘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二狗……二狗……
　　
　　贺老幺终于挣脱了二狗。他呛了水，他要拼命划水才能探出水面，可是他意识到他的“老二”被什么卡住了。这只螃蟹的钳子非比寻常，他是被螃蟹咬住了，这螃蟹长了牙齿？贺老幺被二狗掐脖子的时候，由于紧张，他的“老二”不知怎么就异常勃了起来。二狗在下沉的过程中，并不像条死鱼一样飘飘荡荡几下，见底。二狗本能的张牙舞爪，恰好贺老幺的“老二”直挺挺的像根特殊的鱼钩。如果贺老幺的“老二”疲软得像一砣盘曲的大便，二狗的小命也算完蛋了。无巧不成书，偏偏贺老幺的命根突然勃起，二狗咬住这“鱼钩”再没松过口，我想就是死，他也不会松嘴了。我有理由让你们相信，你看看，战场上殊死拼杀的战士死后，他咬住你的耳朵会不会放？
　　
　　你也许猜也猜得到答案了，二狗命硬，最终拣了一条命。可是，贺老幺的祖宗从此永垂不朽了。所以，二狗和贺老幺成了忘年交的朋友，二狗还会摸着贺老幺的“秃鹫头”一本正经地说要让娘给他找女朋友。贺老幺就说，滚，滚，滚，你屁娃儿把老子害惨了。贺老幺的龟头只有一半，没有哪个老姑娘愿意嫁给他，但他还是乐呵呵的没有任何烦恼。可是贺老幺再也没下河沟洗过澡，这老小子白白浪费了天生的水性。二狗慢慢变成了大小子，那次溺水事件之后，他无师自通学会了游泳。二狗通过自己的勤奋考取了巴县师范，当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贺老幺的时候才从母亲那儿得知，贺老幺为救几个小学生，溺亡了。大家凑了钱，把他烧了，然后简简单单地办了丧事，一堆黄土埋了个老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