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招
时间:2010-04-02 20:18来源:小小说阅读网 作者:费立卿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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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夏天的某个晚上,也许天太热,知了一个劲地叫,没完没了。韩铁匠大喘着气,老大老二你们不是要绝招吗?我还是说了吧。
我所说的韩罗锅儿,其实就是韩铁匠。
韩铁匠不单是个罗锅儿,身材也够委屈的,就算加上那顶瓜皮帽也不过五尺长。又黑又瘦,铁算盘打得“啪啪”响,尽着你精打细算那张脸也算不出四两肉来。可你得服他,服他的手艺。不管什么样的农具,从他的炉里一过,经他那么不轻不重地一捶打,那就顺眼顺手,省时省力。最关键是他淬的火,不软不硬,不折不蹦,经久耐用。这就叫手艺。
平时有谁拿正眼看他?特别是那些娘们儿,白眼珠多,黑眼珠少,说出话来还时常带着唾沫星子。更没人去靠他,隔三尺躲四尺的。可每到快农忙时节;求他的人就不可胜数,扎堆往他脸前凑。这就有她们的大哥长、大哥短的了。钁、锨、耙、锄、铙钩、叉一个劲儿地往那炉前堆。争先恐后,就连亲妯娌也不相让。这季节里人们就怨为什么不再多生出几个罗锅儿来?韩罗锅怎不多长出几只手来呢?他要是有个帮手就好了,这句话却引来一阵阵大笑声。韩罗锅也眉开眼笑的,从早到晚咀嚼着那些娘们儿的话,咀着嚼着就品出那丰收的味道。
韩罗锅曾经有个帮手,那是他快六十岁的时候,从外地来了一个逃荒的妇人,看样子像个寡妇,有人就介绍给了他。别人娶寡妇拖儿带女的,而韩铁匠只娶了个独身的女人,两手空空、连半个耳环也没有、一个粗布烂衫的老妈子。这且不说,韩铁匠搬来了裁缝,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给她做了个三裱新,十指望她能烧水做饭,谁知道她是半个傻子,一个呆子,连风箱都不会拉。有进的气,无出的风,铁在炉里越烧越凉,最后连韩铁匠的心也烧凉了。某一天韩铁匠回家发现那女人不见了,找了两天两夜也没有找回个影子。也罢,让她云游四方去吧。
过了不久,人们突然发现韩铁匠的炉前多了两个后生,看上去龙精虎眼的,像那双马一般。一个拉风箱,一个抡大锤。罗锅什么时候收俩徒弟?
徒弟本是兄弟俩,韩铁匠收了有些日子了,今天拉集上晃晃市,让大家认识认识,等我死了,甭愁农具没人修理,韩铁匠从今往后有继承人啦。
二伏的天,集头儿上,三棵苹柳树下,师徒三人光着上身干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韩铁匠手里的那把小锤“叮当当”“叮当当”敲个不停。这小锤就相当于乐队的指挥棒,小锤敲哪儿,徒弟的大锤就跟到哪儿。师傅的锤快,徒弟的锤就紧,师傅的锤慢,徒弟的锤就松。做个师傅可真不易,不但要指挥徒弟紧打慢敲,那被敲打的农具是在师傅的钳里掌握着,活儿的快慢全在师傅的前后运动、上下翻转上,这质量的高低全在师傅的眼上。
师傅说了,坊间说的“四直”中,铁匠就占了两直。“铁匠眼,木匠线,纺线轴子,雕翎箭。”你看这第一直就是铁匠的眼。做个好铁匠完全要靠好眼力。所以平常要注意锻炼自己的眼力。烧红的铁是无法去丈量的,完全靠经验和眼力干活。韩铁匠认真、周到细致地把自己的手艺一点点传授给他的徒弟,包括那最关键、最重要、最值钱的淬火功夫。
之后,只要苹柳树上的知了一叫,师徒三人的活就没有停。知了的声调越高,他们干得越欢,树上树下雷着劲地响。韩铁匠从此指挥着生产大合唱。
一年后的一个夏天,人们发现集市上多了个铁匠炉。河西一个,河东一个。河东还是那个韩罗锅儿,河西那个却是他的俩徒弟。人人都夸奖好师出好徒,这徒弟俩的活儿还真不赖,跟他们师傅一样,干的活放在一起,看不出谁高谁底。从此这活就越来越用不着师傅干了,徒弟俩就代劳了。师傅你不行了,老了,这回该你服了吧。
师傅万没想到,还没到两年徒弟就打起了谢师锤。徒弟那边“叮叮当当”炉花四溅,有板有眼;而师傅独自一人噤若寒蝉,烧红的铁半天敲不出个火星来,加上年老气喘,眼见得一锤不如一锤,一天不如一天。
那一日,有人悄悄告诉那俩徒弟,你们不要以为手艺学到家啦,你师父还留着绝招呢。
兄弟俩一听,细一琢磨,有可能。也听说过习拳练武之人都留着后手,就是防徒弟的。那师傅的绝招会是什么呢?学不到绝招手艺只能是个半架子。兄弟俩一合计,不行,无论如何也得把绝招学到手。那人还说,这绝招往往不到临死,师傅是不会轻易外传的。兄弟二人下定决心,就将师傅搬回家,好生供养着等师父死的那一天。
一个月,师傅不言语。两个月,师傅没开口。三个月,师傅还是没动静
二弟急了,跟大哥商议,我们问问师傅吧。师傅不说,就拿耗子药摆死他。你看师傅身体越来越好,要等到何年何月?
大哥解释着,不要紧,再等等看,抽空我问问他。他一个老头儿能吃多少?残羹剩饭的就够了,能活还能活几年?绝招要紧。
庄稼人种地、收割要紧,稔收歉收都要家什干活。现钱不现钱都要给人家修,要修得好好的。老人就不要收钱了,能修还能修几次?穷人家好可怜,只要来,咱不要钱,看得起,有脸面。大户、屠子多要块,轻不说,道不得言。棺材钉子收半价的钱。别疼力气,别惜汗。嘴上吃饭,眼上花钱。死老头子有事无事地精叨叨些无用的烂言。绝招,绝招!兄弟二人从早到晚眼巴巴地等着他传授绝招。
这年夏天的某个晚上,也许天太热,知了一个劲地叫,没完没了。韩铁匠大喘着气,老大老二你们不是要绝招吗?我还是说了吧。
“师傅,亲爹,你说吧。”
“这烧、、、、、、”韩铁匠的气还真这口不接那口了。
“这烧,怎么烧?”大哥忙问。
“烧红的、、、、、、铁、、、、、、”韩罗锅伸出一只瘦透的手。
“烧红的铁怎么办?”二弟抱住了师傅的头。
“别使手、、、、、拿。”韩铁匠的脸露出一丝笑容。
“师傅,师傅,绝招呢?”
哈哈,别问了,我都听明白了,烧红的铁别使手拿——绝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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