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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

时间:2014-03-14 08:12来源:好心情原创文学 作者:烟雨棕情 点击:
一 风,从大路一侧的稻梢刮过,成千上万的稻穗像喝醉了的人,摇晃着醉醺醺的头颅,深绿上指的稻叶拨动着清辉万里的夜空。田垄间的掩膝深草在相互推搡中窃窃细语,仿佛在交流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信息。大路对面的下坡上,一个黑影撅着石磨样的屁股在刨坡上的鲜土

风,从大路一侧的稻梢刮过,成千上万的稻穗像喝醉了的人,摇晃着醉醺醺的头颅,深绿上指的稻叶拨动着清辉万里的夜空。田垄间的掩膝深草在相互推搡中窃窃细语,仿佛在交流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信息。大路对面的下坡上,一个黑影撅着石磨样的屁股在刨坡上的鲜土,偶有腐烂的山芋藤,山芋叶被翻出地面。

大路那头,秦大的车胎被压扁了,气嘴变形地撇向一边,车毂处发出唧唧歪歪的声响,仿佛一个垂危病人难以忍受的呻吟声。平板车上层层累叠的麻袋又沉又实,黑色的液汁不断渗出袋孔,在他们的平板车后淅沥成一条剪影样的长蛇,汹涌的酒香,弥散在他们与十五里外的小镇酒厂之间。

“爸,你息息吧?”栓子回过头,战战兢兢地望着父亲,两只手依旧紧紧地攥住麻绳,一双绷得笔直的腿,依旧小棍一样僵硬地向前迈进。

“再敢偷懒,当心我踢断你的腿。”

“爸,我是怕你太累了。还有,车胎都瘪成那样了……”

“混蛋!”栓子的耳边响起打雷样地吼声,屁股上挨了沉重的一脚。

月色奶水样沐浴着秦大过早长出“八字”型嘴纹的脸,愁苦的眼里射出迷茫而暴躁的光线,抻长的脖颈上,血管像扭曲的蓝线绳一样在月色下蠕动着,斜勒进胸窝的尼龙绳常常让人想起古运河上的赤足纤夫。远处,零星的灯火撒在稻田那边,守夜的犬吠飞出村庄,起起伏伏地逍遥在稻棵上,与继来的风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绳,绞着栓子辘辘的饥肠,单薄的脊梁和干瘪的肚皮却是冰凉,汗湿的衣服被风吹透后,一股难闻的氨水味冲塞在空气里。突然,栓子想哭,疼痛、饥饿、凄凉交织在一起,让他有了一种不被父亲当人看的感觉。

三年前,村里人靠野菜、山芋、米皮糠养猪,两头猪,从开春养到下雪,出栏时,磅秤上的数字总让等钱交学费的村民们摇头心叹。后来,一条酒糟肥猪的小道消息溜进了村庄,村民们争先恐后地到小镇唯一的酒厂去拖酒糟。秦大带着栓子也去了,一拖就是三年,三年里,从他们家猪圈走进小镇屠宰场的猪能装下一卡车,而从小镇酒厂拖回的酒糟亦能堆成几座山。栓子一直疑心自己是捡来的,以至于一个梦反复交织在他的脑海里:草尖上挂着露珠的秋天,父亲的脚步声惊醒了路边襁褓中的婴儿,脚步越近,哭声越狠,父亲认定这孩子与自己有缘,便把他捡上了独轮车。

秦大小气,连拉车的尼龙绳都是劣质的,勒在肩上,特别疼。夜晚,昏黄的灯光下,栓子常常独自扒开衣领,衣服粘在破皮的血肉上,不敢撕,每撕一次都坚定了他要冲到猪圈把猪全部砍死的决心,甚至,他想……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像荡秋千一样从春晃到秋,从夏晃到冬。“妈,有妈就好了,至少,她会煮锅热饭在家等我,然后给我的烂肩涂上消毒水,或者,抱着我的肩哭一场,然后对父亲说,孩子这么小,怎么受得了,拉车,我来。唉!老天知道妈妈长的什么样子,衣服破了,鞋子烂了,肚子饿瘪了,他从来不管。只有一件事,他是往死里管的,那就是成绩一定要入年级前三名,否则,我家门后的木棍又要折断几截。”栓子想。

刚才,在酒厂的后大院里看到堆得像小山似的酒糟,栓子的两条细腿又开始筛糠似地打起抖来。趁秦大上厕所的空间,他把平板车上的铁锨拖下来,偷偷扔到院外那条流淌着酒臭的阴沟里,并在沟旁找了一些干枯的玉米杆盖在上面。在秦大找铁锨急得骂爹咒娘的时候,栓子弯着腰,装着去整理平板车上歪歪扭扭的麻袋。头顶上,月亮像小两号的银盆挂在酒厂大院的上空,他低着头,伸出舌头顺时针地在两片干巴的嘴唇上舔了一圈,然后,嘴里在絮絮叨叨地祷告着什么。这时,前来接班的门卫老夏(一个常朝栓子口袋塞好吃的村里单身汉)从院外拖进一只湿漉漉的铁锨,当他把擦干水汽的铁锨殷勤地递给栓子时,栓子的两排牙齿挫得格格响。

“爸,快看,前面有个黑乎乎的影子。”

“还敢耍滑头,老子揍死你。”粘着酒糟的胶鞋头踢在腰椎上,栓子的身子晃了晃。

十年前,妻子产后大出血,死在镇医院的病床上,秦大双手捂脸,蹲在过道上呜呜滔滔地哭,西村的吴老太在他耳边滴咕了几次后,妻子出棺那天,门前的知了和哭声黏腻一片,他镇定自若地坐在灶屋里洗脚,洗得很仔细,很认真,一瓷盆的水洗得像碳墨染过一样,抬棺人的千层底刚刚迈出门槛,翘起的棺材头上便泻下瀑布样的污水,“咣当”一声,边沿上还流着污垢的空瓷盆,脸朝下,趴进门前的臭水沟里。

“女人是水,泼了这盆有那盆。”只是,秦大的第二盆水等了遥遥十年,仍旧鳏夫一人。常常,在田里干完重活摸黑回家后,看到冷锅冷灶冷炉膛,他总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那块藏匿心底的灰色硬伤,随着年龄的增长,被它一点一点地揭开,里面是触及灵肉的良心折磨。三年前,一个决心像五星红旗一样在他愧疚的灵魂上高高竖起,他要用余下的半生来培养一直不能给自己带来好感的儿子,以告妻子在天之灵。为儿子攒足培养资金,酒糟养猪成了他唯一的出路,三年来,他像一只被事先抽好的陀螺,拉着平板车,运转在家与小镇之间。他上过三年小学,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哲理,他还知道“棒打出贵子。”培养儿子,他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前面真的有怪物唉。”栓子的头偏了偏,用眼梢溜了秦大一眼,声音细若蚊鸣。

“咦,怎么像我家那头种猪?”秦大盯着那影子,汗湿的额头突然变得冷嗖嗖的。

它是头发情的公猪,早上逃出来的,白天,它在田野里找了一些山芋叶,七角菜什么的垫肚子,天刚黑下来,它就在这里忙碌开了。这是一块刚刚收完山芋的空地,泥土很松,一爪子下去,能刨出很多土,它打算刨一个埋人的深坑。这项工程对它来说很巨大,毕竟,它不是狼,没有锋利的爪子和尖锐的牙齿,不过,为了今天,它在背地里可算下足了功夫。比如,每个月上杨梢的半夜,它把牙齿和脚爪放在水泥食糟上反复地磨,四溅的白色常常让人想起钠灯下牙医用磨牙器磨出的粉沫,磨累了,它就坐在圈角的阴影里回忆从前,脸上晕着一层阴郁的朦胧。

去年春天,头顶的柏杨树刚刚吐出铜钱大的叶片,秦大的平板车就从镇上拖回了体态轻盈,肤质透亮的小黎。它俩一起晒太阳,一起玩耍,一起抱着取暖,感情日渐浓稠。可好景不长,小黎就变了,胃口奇大,一顿能吃一食糟,吃完后就手舞足蹈,哼哼不断,她还常常半夜翻墙,到隔壁的圈里去找其它的男猪,约会回来,就呼呼大睡,以至于它们无法再回到从前。她的身子像揣气的皮球一样,也越胀越大。那个平时坍塌着八字线的秦大,每次拿着长长的玉米杆“喀喀喀”地招呼小黎吃食时,双眼便笑成了两条罕见的闪着亮光的细线,亮光的背阴处仿佛隐匿着一沓沉甸甸的沾着猪血的钞票。

七月,杨树叶打起了慵懒的小喇叭,它正坐在杨树筛下的光斑里发呆。镇屠宰场进村收猪的大卡车开到了秦大的门口,车上跳下两个人,他们伸长脖子朝猪圈里望,嘴里啧啧有声。

“老秦,你他娘的真行啊,四月不到,猪又被你催得流油了。”那个腿肚上布满曲张静脉,胶鞋上沾着干猪粪的人说。

“嘿嘿,酒糟,全是酒糟的功劳。”秦大说。

“那头坐着的是种猪吧?酒糟里有酒精、甲醇,种猪可不能吃,吃了精子会变质的。”那个屁股上的裤子被木板凳蹭得发亮的会计模样的人说。

“这个早听北村养猪大户老王头说过。我这头公猪吃的全是米皮糠、山芋叶什么的。”

钉着四根井字型木棍的猪圈门被踢开了,那个“曲张静脉”的男人钻进低矮的圈门,两只长毛的大手拽住小黎的前腿,狠命朝外拖的时候,它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用自己膘壮的身体堵住圈门。秦大从屋檐下摸起一把铁锨,在它的屁股上一阵猛打,当它疼得一屁股坐在猪粪上时,小黎终于从那个被她身体塞得满满的门洞里被拖上了拥挤的卡车。四面焊着铁条的狭小车箱里,猪们摩肩接踵,没水没食,这个场景,常常让人想起当年装载犹太人的囚车。

后来的某一天,当秦大像往常一样穿着黑胶鞋跳进圈里清理猪粪时,它朝东的半边脸罩在一层灼热的红光里,一股热流在它的体内迅速膨胀,它像一头暴躁的雄狮,对准他的脚趾头猛咬过去,他立即翻出圈外,抱着流血的脚趾头站在被红光分割得影影绰绰的晨光里直蹦。

今年春天,来福的到来又泛起了它的第二春。快乐与痛苦就像翘翘板的两头,快乐多了,痛苦就少了,当它们肩并肩地坐在春天里畅想未来时,秦大起早贪黑,把一盆又一盆浓香扑鼻的酒糟倾向来福的食糟。来福像上了酒瘾一样越吃越馋,越馋越肥,一顿不吃,便四肢发抖,口泛白沫,它无数次的苦心阻止只能给她带来更多撕心抓肺的痛苦。那天,它看到太阳像中疯般颤抖着,来福站在蓝色的大卡车上,两只前爪拼命地撕扯着黄锈斑斑的铁栏,硬硬的脚趾壳抓脱了,脚底露出惊心的红肉……

“秦大,要么你死,要么我活,今天该是我们了断的日子了。”它四脚并拢在潮湿黏腻的土堆上,望着脚下黑洞洞的土坑,它仿佛看见一座藤葛缠绕的高坟,一种莫名的快意在它的血管里漾开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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