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搬到城里的刘嫂今天下午心情很不好。
下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床上,就像一块织满金线的抹布,丝丝缕缕的,在身前身后闪烁着。阳光很炽烈,跟自己男人暴躁的脾气一样,火辣辣地、容不得半分分辨和质疑,就赤裸裸地在那里,搬了搬不走,洗也洗不掉。
昨天晚上,男人在床上折腾完之后,心满意足地晃荡着终年不洗的臭脚丫子抽烟。抽着抽着就问刘嫂:
“孩子昨天回家说啥了?”
“还能说啥?这个月的伙食费又不够了,要钱呗!”
“一个月500多就花干净了?”
“大学又不是小学初中,花钱的地方多,没钱花不丢脸吗?”
“你就惯着他吧,儿子大手大脚的,啥时候是头啊!”
“怎么是惯孩子?一个月吃饭都不一定够,还不买点使的用的?”
男人火了,随手甩了刘嫂一个嘴巴,气哼哼地骂道:
“就靠老子一个人挣钱,你们就知道吃老子用老子的,都他妈的败家玩意。当初我说孩子上啥大学啊,直接跟我到工地上当小工,一天不整个三头五百的?大学有个屁用?”
女人就用被子蒙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刘嫂四十几岁,算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自从卖了家里的地,一家三口搬进城里,就没有过的舒心过。陪儿子上了三年高中,每天紧紧巴巴地维持着生计。所幸儿子争气,考上了省城的名牌大学,倒是给了她不少奔头。孩子撒手了,自己也想找点活儿干,但男人不许,说城里人都坏,女人又笨,别让人拐走了。一家人只能算计着花销,过着苦日子。
当当当——
敲门声响了起来。
打开门,是隔壁张姐,擦胭抹粉的一张脸出现在眼中。
“都5点多了,你怎么没看电视啊?”
晚上了?刘嫂心里有点恍惚。
匆匆吃了点饭,刘嫂就被张姐拉着一起去步行街溜达。
HL是个很古老的县城,和省城一江之隔,前几年被划为省城的一个新区。由于发展早,经济比较发达,从二十几年前就在县城中心建成一个步行街广场。卖衣服小饰品零食的,散步打扑克下棋的都能在这里找到位置和同伴。
两个人买了点瓜子,坐在长条木椅子上,一边磕一边四处看热闹。
《最炫民族风》在广场上劲爆地汹涌着,几行衣着鲜艳的老头老太太挥舞着彩扇笨拙地扭着秧歌。身前身后,无数游人说着话,来来去去地走动着。偶尔几只宠物犬蹦蹦跳跳地在人群中撒着欢,细小的嗓子叫唤着。
“大妹子,一会儿如果我有事离开,你就自己回去。你大哥要是问我,就说跟一个女的聊天去了,一会儿就回去!”
刘嫂没当回事,随口问她:
“你有事啊?”
“也说不准,可能有事!”
刘嫂有点好奇,但想了一想,毕竟两个人也不是太好,也就没深问。
过了一会儿,一个50多岁民工一样的男人走了过来,东张西望了半天,突然就停在两人面前。
这个男人穿着满是污垢的迷彩服,脸好像洗过了,但却像一块用了很多年的抹布,怎么洗液不可能洗干净,总是看到灰色的、黑色的道道。
他探究地看了看两人,就直不愣登地问:
“多少?”
“啊——”刘嫂没反应过来。
张姐也没说话,坐在椅子上直接抬起了左脚给对方看。
男人没理会张姐,还是看着刘嫂。
张姐脸色不太好看。
“亮鞋底?”男人有点命令似的对刘嫂说。
“啊——”刘嫂这次是直接愣住,却听话地把两只鞋子都抬起来,亮给对方看。
男人看了一眼,然后擦擦眼睛,凑到跟前又仔细看看。表情有点惊异地看看刘嫂,又看看张姐。
张姐没说话,指了指刘嫂,摇摇头,然后依然固执地抬着左脚对着男人。
男人遗憾地看看刘嫂,不再理会,目光才转向张姐的左脚。
刘嫂有点好奇,也转头看看那只高举的鞋底。
那鞋底和其他鞋子没啥两样,只不过用白色的涂料大大地写了一个数字——“40”!
男人摇摇头,作势要走开。
张姐急了,放下左脚,又把右脚举了起来。这次刘嫂看到的是“20”。
男人恋恋不舍地看看刘嫂,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嘴里嘟囔了句什么,才转过头对着张姐狠里狠气点点头。
“别忘了我交代的事!”张姐对刘嫂说了句就匆忙和男人走了。
落日的余晖渐渐淡了下去,刘嫂有点寂寞地坐在人潮汹涌的步行街上。看着张姐的背影跟在佝偻着身子男人背后,走进一条小胡同,转了个弯才看不见了,像是被渐渐浓郁的夜色吃掉了一般。
人很多,广场上依旧很热闹。但刘嫂坐在椅子上想着心事,一时间仿佛天地之间突然静寂了下来,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不知道是继续坐着还是离开,更不知道要向哪个方向迈步。
明天还和张姐来吗?
是不是趁着男人不注意,也在脚下涂上和张姐一样的阿拉伯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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