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爹,大槐树多大了?”天远问天寿说。
“孩子,大槐树已经很大很大了。爹小的时候,大槐树就已经很大了。”天寿回答天远说。
“爹,大槐树旁边的水井有多大?”天远问天寿说。
“和大槐树一样大吧。”天寿回答天远说。
2
“爷爷,老槐树多老了?”天宝问天寿说。
“孩子,老槐树已经很老很老了。爷爷小的时候,老槐树就已经很老了。”天寿回答天宝说。
“爷爷,老槐树旁边的水井有多老?”天宝问天寿说。
“和老槐树一样老吧。”天寿回答天宝说。
3
遥远的山口里面住着三户人家,这三户人家的房子院落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小村子,小村子的村口有一颗老槐树,就连住在这里的人也不知道,这里是后有的村子,还是先有的老槐树,反正,从祖上开始,这小村子里面的人和山口外面镇子上的人们都叫这小村子“老槐树”。
后来,老槐树的三户人家有一户木门落锁,全家人下了关东,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再后来,老槐树又有一户人家的男人到东北的北票煤矿去挖煤,也是一去就再也没有了音信,留在家里的两个孩子在一个冬天的夜里愣是给狼叼走了,男人没了音信,孩子又给狼吃了,留在家里的女人就疯了,不久女人也就没了踪影。
最后,经历了风吹雨淋的日子的村子老槐树,就剩下一户人家。那年,这户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儿,叫天宝。
4
天宝生下来就爱哭,天宝哭时他妈小丫就掐天宝的屁股,天宝的哭声就会更加的响亮,小丫就说天宝是“哭白精”、是“丧门星”,还说这“哭白精”、“丧门星”哭时像就要挨杀的猪。小丫边说边掐天宝的另一面屁股,天宝就更加使出全力地扯开嗓门子大哭。天宝哭,天宝他妈小丫也哭,跟着天宝一起哭,有时候,天宝不哭了,小丫就一个人接着哭,直哭到昏黑日落。
天宝长大点儿的时候,天宝再哭时,天宝的爷爷天寿就背起天宝走出屋子,走过院子,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去。
天寿知道天宝是不想呆在屋子里。
后来,天宝就和他爷爷天寿一样,喜欢上了村口的老槐树。
村口的老槐树高大粗壮,要几个人手拉手才能搂抱过来的树干黑黑的,上面长着好多大大小小的孔洞,孔洞里长有各种小鸟飞进飞出。老槐树树冠茂盛,每到夏天,上面的叶子就密密的,遮住天,每年开花时,花香就会飘满小村子里外。老槐树每一个粗大的树杈子上面都有喜鹊搭的窝,旧的、新的、正在搭的都有,春天开始都有喜鹊飞进飞出,还有各种小鸟在凑热闹,在喜鹊搭成的窝的小空隙里叽叽喳喳地叫着钻上跳下。
天寿背着天宝来到老槐树下。
天寿背着天宝一起看喜鹊在老槐树的树杈子上搭窝,喜鹊们叼着木柴棍儿在树杈子的空隙里飞来飞去,有两只喜鹊合伙用嘴抬着一根粗大的木柴棍子,向老槐树上已经搭了一半儿的窝上飞,天寿对天宝说,两只喜鹊是要给它们的“房子”去“上梁”,粗大的木柴棍子正好拦腰撞上一根树杈子,粗大的木柴棍子就掉到地上,两只喜鹊气得“喳”、“喳”、“喳”地叫。天宝笑了。
等到天宝看够了,继续哭起来,天寿就把天宝背到老槐树旁边的井台上。
水井离老槐树不远,有几根老槐树粗大的树杈子已经长到了井台的上面了,个子高大的人翘起脚伸手就能够着。
老槐树旁边的这口水井,井口直径有六七尺远,井里一人多深的井水水面离井台很近,趴在井台上伸手就能够到水里,井水清澈的能照见人。井壁上有大大小小的石头窟窿,石头窟窿里偶尔有青蛙伸出头向外面张望,没人时还会“龟儿”、“呱儿”地叫上一阵。井台有一面坍塌了,大大小小的方的、长的、圆的、三角的,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青灰色石头掉到井水里,在水底形成大大小小的石头缝子,小鱼儿们就在那些石头缝子里面穿来穿去,里面还有好多小河虾。看到在水里游动的小虾小鱼儿,天宝又笑了。看到天宝笑,天寿也笑了,只是天寿的笑看上去有点儿难看。
天寿知道天宝是和自己一样,喜欢老槐树,也喜欢老槐树旁边的这口水井。天寿就经常背着天宝到老槐树下来,到水井台上去。
天宝会说话以后,就总是问天寿:
“爷爷。”
“嗯。”
“老槐树老了吗?”
“嗯,老了。”
“爷爷老了吗?”
“老了。”
后来天宝又问天寿:
“爷爷,老槐树多老了?”
天寿回答天宝说:
“孩子,老槐树已经很老很老了。爷爷小的时候,老槐树就已经很老了。”
天宝又问天寿说:
“爷爷,老槐树旁边的水井有多老?”
天寿回答天宝说:
“和老槐树一样老吧。”
天寿和天宝说着话,天寿就背着天宝往回走。
天寿背着天宝,走着,又想起离家几年的儿子天远。
天寿想着儿子,念着儿子,思着儿子,盼着儿子。天寿又怕,天寿真的害怕哪一天儿子天远回来……
5
天宝他妈小丫是个童养媳,天远就是她的男人,不过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圆房,只是到了天远要走的头一个晚上,两个人才圆房。
天远走的时候,天宝还没有出生。
那一年,天远要走的时候,小丫只有十四岁,还是个柴火棍儿一样的小丫头。怎奈天远说什么也要走了,天寿想,儿子天远这一走不知道那年那月才能回来,更不知道儿子是不是还能活着回来。天寿思来想去,儿子已经十八岁了,不能不让儿子做个“真男人”。就在儿子走的前一天夜里,天寿张罗儿子天远和小丫圆了房。
四年后,小丫十八岁了,长成了一个丰满的小媳妇,生下了天宝。
那一年,天远还是没有回来。
天远没走的时候,天远他妈和天远的妹妹还都在,天远是在她们死后才走的。
小丫本来生活在山外的镇子上。小丫四岁那年镇子上闹传人(由于瘟疫而死人),小丫的爹妈脚前脚后的都被“传”死了,小丫他们家就剩下小丫一个人。经过住在山外镇子上的天远的舅舅牵线搭桥,小丫被抱到山里,做了天远的童养媳。
小丫来后,就和天远一家四口人住在山里,离外面遥遥远远的小村子,一家人养鸡养鸭,喂猪放羊,还有几亩薄地大片儿的山坡地,除去种一些五谷杂粮,再栽种一些瓜瓜豆豆,倒是也不愁填不饱肚子。
那年就要秋收的时候,天远他妈和天远的妹妹正在山脚下的菜地里摘豆角和黄瓜等瓜瓜菜菜,小丫在山边子上逮蜻蜓、捉蚂蚱。天远的妹妹十六岁,比她的还没圆房的嫂子小丫还要大两岁。
“姐姐,姐姐,我抓住了一只最大的蚂蚱。”小丫自打来到天远他们家,就把大她两岁的天远的妹妹叫姐姐。
“别叫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天远的妹妹对小丫说。
“就叫,就叫。姐姐,姐姐。我还叫,我还叫。你管不着,管不着……”小丫说着,老远地对天远的妹妹做鬼脸儿,伸舌头。
“小嫂子,小嫂子,小嫂子……”天远的妹妹高声连连叫小丫“小嫂子”。
“不许叫我小嫂子,人家还没圆房呢。”小丫脸红了,撅着小嘴儿对天远的妹妹说。
“就叫,就叫。小嫂子,小嫂子,小嫂子……”天远的妹妹故意气小丫,继续喊小丫小嫂子。
“妈——妈——姐姐她又欺负我。”小丫向天远他妈给天远的妹妹告状。
“知道了,等一会儿,妈揍她。给你出气。”天远他妈边说边笑。
“妈——你要狠狠地打她,一定啊。”小丫说着,像是得到了胜利,“嘎”、“嘎”地笑了。
“好,知道了。妈狠狠地打她,一定。晚上不让她吃饭,给我闺女出气。”天远他妈答应着,又笑了。
这时,天远的妹妹指着西面的山口对妈妈说:
“妈,妈,块,块,快看,快看啊,那有两只大鸟,他们飞过来了。快看啊。”
天远他妈顺着闺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真的有两只大鸟从山口外面飞进来。它们瞬间俯冲过来,越飞越近,越飞越低,飞着飞着,两个圆圆的“鸟蛋”从两只大鸟的肚子底下掉出来,“轰”、“轰”两声,正好落在天远他妈和天远他妹妹身边的两颗炸弹,刚刚掉到地上就炸开了。小丫离得远,被爆炸的气浪腾空推出去老远,重重地摔在草丛里,天远他妈和天远的妹妹瞬间倒在血泊里就没有了声息……
一眨眼,两架日本鬼子的飞机,爬上山坡,飞到山顶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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