踌躇了一周,秋果才下决心炒雇主李老太的鱿鱼,所以,她一大早就匆匆赶往李老太的家。路上花了约十分钟,她便到了李老太所住的那幢公房,停好自行车,径直踏上楼梯。李老太住在四楼,她刚走到四楼的楼道口,只听见李老太的窗口里传出一阵吵骂声。
“你到我家来干啥,想打我妈的主意,还是打我家财产的主意?”一个中年女子尖刻的声音。
“你妈身体不好,我是顺便来看看她的。”一位老头缓缓的声音。
“不要你假关心,我看你不是好东西,你给我滚……”
“王小玲,你给我住口!……”里屋传出李老太愤怒的声音。
秋果止住了脚步,她心里不由一震,她听出那老头是李老太原单位里的同事,也姓李,和李老太关系很好,平日来往较多。那女子是谁?她不清楚。秋果在犹豫,这时,李老太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位较瘦的老人满脸不悦地走了出来,欲往楼下去。
“李大伯。”秋果叫了一声。
“哎,秋果,你这么早来了?”
“嗯,李大伯,你和谁吵架?”
李大伯一把拉着秋果的胳膊,往楼下拽,在三楼的拐弯处,他小声地对秋果说:
“李老太的女儿来了,她正在和李老太胡闹呢!”
“李老太不是没有女儿吗?”秋果感到有些奇怪。
“这是她唯一的养女,早就嫁人了。这几年没学好,长期混病假,不是搓麻将就是跳舞,男人和她离了。她有了点钱就乱花,没了就和李老太要。李老太每月都要被她刮去不少钱……”李大伯直叹息。
“我怎么从来没听李老太说起过她?”秋果还是有些纳闷。
“你应该了解,李老太原本就是中学老师,很要面子的,家丑怎会外扬?再说,这个养女一般都很早来,你当然难碰到她。”
“哦,原来是这样。”秋果恍然大悟。
李大伯走了,秋果还在原地站着。这情况使她感到有些意外,还要不要上去?当着李老太女儿的面怎么说?秋果踌躇着。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条,直愣愣地看着。
原来,这是一些欠条,都是李老太写给秋果的,每张的欠条金额不等,字写的相当工整。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八年前,秋果从江苏射阳来上海做钟点工,李老太便是其中的一家。李老太年近80岁,孤身一人在家,年迈体弱,生活难以自理,所以,秋果受雇每天给李老太干两小时的活,时间短但活很多,她不仅要买菜洗衣做饭,还要搞卫生等等,因此两小时时间根本不够用,常常要超出很多。所以,秋果觉得很吃亏,多次想辞掉另换人家,但看到李老太孤独可怜,她又不忍心,就一直干到现在。时间久了,李老太对秋果也产生了依赖和感情,她喜欢秋果勤快能干又善良,老小经常拉家常,有时李老太还特地买点好吃的点心,给秋果带回去。前几年,秋果从李老太拿的工钱,既早又足,但从前年开始,秋果经常拿不足工钱,还拖欠。李老太隔三岔五地给秋果解释,打欠条,弄得秋果心里虽然不愉快,但又抹不开面子,只好忍着。但时间一久,欠条越来越多,所欠的金额己达5000多元,秋果忍不住,在李老太面前多次催讨,也不见李老太有还钱的意思。渐渐地,秋果在李老太面前失去了往常的笑容,心情变得很郁闷。昨晚,她忍不住将这事告诉了丈夫,男人很是恼怒,狠狠地骂了她一顿,让她赶快辞掉这份活。所以,这些欠条就像一腔怒火,经常撞击着秋果的心。她思前想后,把心一横,便快步走上楼梯。
敲开门,只见李老太的女儿堵在门口,冷冷地打量着秋果:“你找谁?”
“我……”
“她是我请来的钟点工。”李老太在里屋说。
“哦,你有钱请钟点工,就没钱给我?我看你是哭穷。”李老太女儿绷着一张瘦长脸,叫嚷着。
“王小玲,我把你养到这么大,你什么时候照顾过我的?我一人生活,浑身是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李老太躺在床上,伤心地抹着眼泪。
“我也有病,我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我找谁?谁来可怜我?”王小玲瞪着眼,朝李老太叫喊着“我不管你这么多,反正你答应每月给我的钱,今天一定得给我。”
“小玲,妈今天确实是没钱,等下月一块给,行吗?”李老太在床上给王小玲作起辑来。
秋果见状,连忙进屋抱着李老太,缓缓地让她躺下,然后对王小玲说:
“你妈确实没钱,钱都花在了看病上了,她还欠着我不少钱呢!”
秋果从口袋里拿出一叠欠条,李老太难过地闭上了眼睛。王小玲连看都不看一眼,双手叉在腰间扬着头,大声嚷嚷道:
“你少来这些,我才不管呢,今天不给我钱,我就拿东西。”
王小玲一眼瞅见五斗橱上供奉着一尊尺寸较大的铜质菩萨,她冷笑了一下,上前将它抱起来就往处走。李老太浑身颤抖,她挣扎着要下床,带着哭腔骂王小玲。秋果知道这尊菩萨是李老太祖传的宝物,她急忙拦着王小玲:
“这东西你不能拿走,你要钱,我给你吧。”
秋果掏出身上仅有的六百块钱,递给了王小玲,王小玲阴沉的脸一下子灿烂起来:“这就对了,早点给我,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事,谢谢啦。”
“你给我滚,我没你这女儿……”李老太愤怒地指骂着王小玲。
李老太在床上啜泣着,秋果轻声地安慰着她。李老太拉着秋果的手动情地说:“多亏你来的及时,否则,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打发她。这钱,我给你打欠条吧,下次一块还。”
秋果淡淡地说:“算了,等你手头宽裕点再还吧。”
离开李老太家,秋果骑车又赶往别处。一路上,秋果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事,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原本自己是向李老太讨钱辞工的,却意外碰到这种场景,讨钱不成反而贴进六百块钱,她觉得很无柰也很茫然,不知自己做的对还是错,回家如何向丈夫交代?
果然,晚上回家,丈夫为这事和她吵了起来,说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秋果内疚,也觉得对不住丈夫。男人腿有点瘸,在路旁摆了个修车摊,生意清淡,每月挣不了多少钱;自己做钟点工,也没多少收入,因此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很艰难。秋果口袋里的六百块钱,原先是准备支付这月房租的,这下麻烦可大了。秋果躺在床上,想着心事,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已是晚上十一点多,窗外不时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深秋的夜晚,凉意逼人,秋果怕女儿着凉,蹑手蹑脚地下床,准备将窗推一些起来,这时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她开门一看,竟是李大伯,李大伯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
“你怎么来了?李大伯!”秋果有些惊诧。
“不好了,李老太在医院里抢救呢!”李大伯焦急地说。
为了不打搅家人的睡觉,秋果将门掩好,拉着李大伯到外面,轻声问怎么回事?
原来,李老太今傍晚上厕所,不慎滑倒,头被撞伤,昏迷不醒。幸亏李大伯来看她,发现异情,及时打了120救护车,才将李老太送到医院抢救。经诊断,李老太是突发大面积脑梗,生命垂危。医生开出病危通知,李大伯就赶快来找秋果商量。
秋果用自行车驮着李大伯,很快就来到了医院。在重症病房,李老太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吊着盐水,插着氧气管和尿道管,小柜子上还搁着一台仪器,跳跃的曲线正透视着李老太的病情,她身边无人陪伴。秋果小心翼翼地给她整理被子,用毛巾擦去脸上的污垢,心里不由泛起一阵酸楚,眼泪噙在眼眶,差点落在李老太的脸上。因李大伯年事己高,不宜陪夜,秋果让他先回去,她单独陪着李老太。
已是凌晨两点,秋果守在病床边,阵阵困倦袭来,她不由打起瞌睡来。没多久,她觉得自己的头被谁轻轻碰了一下,秋果像弹簧似的一抬头,一看竟是李老太的胳膊在蠕动,她振奋起来,忙叫着:
“阿婆,你醒啦!”
李老太的手还在蠕动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秋果顺着她的手一看,原来她在抓床边的一件外衣,秋果连忙将这件外衣放在她的手中。李老太紧紧地抓住外衣,嘴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一直紧闭的双眼也睁得好大。
“阿婆,你要说什么?”秋果呼唤着。
李老太嘴里还在不停地往外吐着浑浊的话,秋果愣了一阵才恍然大悟,她忙从李老太手中的外衣里摸索起来,不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打开一看,原来是李老太写给她的一张六百元钱的欠条。秋果忍不住哭了,她呜咽着说:
“阿婆,你这是干啥呢?你就好好养病吧,这钱,我不要了。”
李老太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睁着的双眼也缓缓地合上了。秋果一惊,连忙叫来了医生,医生一检查,摇摇头说老太已经去逝了,秋果一听,像泥雕似的呆在一旁,随即痛哭起来。
拂晓时,李老太的养女王小玲才姗姗来迟。她满脸倦意,打着哈欠,嘴里还直嚷嚷:
“怪不得我今天老是输,原来老妈死了,真倒霉。”
王小玲看也不看李老太一眼,却直奔床边的柜子,拉开抽屉乱翻。秋果忍不住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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