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人们就会看见三宝拿着一把勾缝的抹子,一拐一拐走到村前的龙王庙后面,“勾”墙上的砖缝,勾累了,他就坐到地上向太阳翻白眼,他的右眼已经没有黑眼球了,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肉。
太阳像一片薄薄的蛋黄,毫无神气地望着他。
村里的大爷大娘们每见此情景,都不免叹气一番,如果没有那次事,三宝这会儿,该有几岁大的孩子了?
是啊,如果没有那次事,事情该是多么好!他的老娘一定还健在,每天门里门外地给他料理家务,八里村的郝家闺女早成他过门的媳妇了,那个闺女尽管个头矮些,可灶上的活儿做得方圆几里地闻名。可惜,随着他的“出事”,这一切都在那一年变成了人们的臆想。
三年前,活蹦乱跳的三宝随着村里的几个人,第一次出家门,到遥远的城市给一家建筑工地当小工。三宝性格憨厚,干活踏实,知道尊敬老人,因此在队里他的人缘很好。常常有人在下了班的时候请他喝酒。可以说,如果没有那次事,三宝会同其他人一样,挣些票子,高高兴兴回家去。可命运好像专门绊了他一跤。
那天,他们负责的工程快要完活了,他负责用水泥钩抹墙角的几处砖缝。其他工友都去远远的地方垒围墙了,在他们工地的旁边,是一家洗浴馆的后墙,墙上关着一扇孤零零的门。三宝每勾完铲里的水泥,就跳下脚手架续些,一次,他在往铲里盛水泥时,不经意看见那扇门开了,门旁边贴着一个身穿束身衣裤的少女,少女眼睛很大,不住地张望,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胸前,胸脯急剧地起起伏伏。也许是少女的状态有点失常,也许是少女那张美丽的面庞,三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少女也望了他一下,但很快避开了,“她叫什么东西吓着了?”三宝没有继续深想,填满泥又重新攀上脚手架。当他再次滑下脚手架的时候,他发现,在少女的旁边多了一位男人,看上去,男人有四十多岁的样子,面皮白细,滚圆的身体,稀疏的头顶飘着几绺长头发。男人像是在解释什么,并不时地将她向屋里拉,少女挣扎着抵制着。
那个女孩怎么了?他为什么要打她?那个男人是她什么人?是她爹吗?不像!是他男人吗?也不像!……
三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揪一揪地扑腾。
男人愤怒了,朝着少女的肩头打了一拳。少女痛苦地蹲下了,双手捂着肩,抽噎着。很快男人又打了第二拳,少女一下倒在地上,两脚慌乱地翘在空中。就在男人准备打第三拳的时候,他发现,少女身后立着一位民工模样的年轻人,民工的头发蓬乱,衣着邋遢,脸上的肌肉在激烈地颤抖着,但双眼却逼射出一股骇人的光,直刺向自己。“你是谁啊?你想干什么?关你屁事儿!”民工不说话,脸上的肌肉颤抖得更加厉害,眼睛逼射着更为骇人的光。中年男人胆怯了,指指民工:你小子等着!随着拉开门仓皇地消失了。少女探头向门里望了望,随即也钻进门里消失了。
少女连看一眼民工都没有!
民工揉揉脸颊,眨眨眼,一切还好像就在眼前。想象着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民工的心激荡在一种英雄救美的壮烈感里。
一切好像就这样结束了,但当天黄昏的晚霞为这个世界见证了一出悲剧。
当民工和其它的工友返往自己的宿舍时,一辆宽大的面包车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正当他们不知发生什么情况时,车门突然打开,从里面扑腾扑腾跳下十几个身穿奇装异服的年轻人,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截粗壮的木棒,在一个面皮白细的中年男人的指引下,直奔走在后面的一位叫三宝的年轻人,随着中年人的一句“就是他”!棍棒雨点般地朝着三宝的身上落去……
三宝醒来后,才知自己的左腿和右眼正面临永远失去作用的危险。包工头丢下两千块钱后,鼓动三宝的娘到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的人说,你们找着那位少女,她是案件的关键人物,可到哪里找她呢?三宝娘找到那家洗浴馆,人家说,从没那个人;听人指点,三宝娘找到当地一家报社,接待的记者说愿意在报纸上呼吁呼吁,可报纸登出好几天,少女依然杳无音讯。
半个月后,三宝出院了,他的母亲用一副担架将他抬到长途汽车站。三宝费力地坐进车里,这时,他看见被他救了的那位少女紧紧依偎着那个面皮白细的中年男人,向一家旅行社门口走去。
三宝眼前一黑,从此,就只知道太阳落山时,支起拐仗到村南的龙王庙墙上勾砖缝。那里好像有永远勾不完的砖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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