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心是洪家戏班有名的花旦,以演眉眼调情的剧目见长。白菜心不但长得白,嗓子也细腻甜润,唱腔委婉悠长,一笑一颦无不让小城人如醉如痴。
那年代小城还不盛行京剧,也不知道梅兰芳是何人,不过假如梅兰芳到小城去,其名气也未必盖过白菜心。
白菜心最拿手的有两出戏,一出叫《二姐思夫》,讲的是二姐急切切盼望丈夫回家的故事,里面一段唱词:有个蝎子往下爬,二姐伸手把它抓,蝎子蛰着二姐的手,一阵疼来一阵麻,要是二哥返回家,对俺的小手吹一下,也不疼来也不麻。那时,小城人小两口怄气了,女的就说,看人家二哥对二姐好的,你呢?这么一说,夫妻俩就笑了,一笑烟消云散。足见这出戏对小城人的影响。
白菜心演得最好最叫绝的要数《摇船》,纯属烟粉调情打情骂俏的戏词。每当白菜心演出这出戏,男人们便伸长了鹅脖,张愣了嘴巴。大闺女小媳妇们各个粉面泛红,玉手遮唇,娇娇滴滴,羞羞答答。白菜心谢幕时,台下便响起一阵阵口哨声。
西街吴老太有个老生闺女叫秀儿,那天老太太正在厨房做饭,没留神水早开了,急忙喊秀儿挖面来。秀儿正在堂屋里偷偷学白菜心的戏,见娘喊得急,一惊找不着挖面的瓢了,忙喊她娘:白菜心放哪里了?娘迈着小脚急匆匆跑过来,点着秀儿的额头说,让你找瓢,谁让你找白菜心了?羞得秀儿脸色绯红。
东街梁家布行掌柜的叫杏花,酷爱看戏,尤其喜欢看白菜心的戏。丈夫死得早,杏花不到三十岁便守了寡,日子过得寂寂寞寞的,杏花就常拿看戏消磨时光。白菜心的眉眼戏让杏花常看得脸上发烫,身上燥热,每夜里回来更倍感寂寥,白菜心的影子常在她的枕边萦绕。
杏花有的是钱,每次去看戏都要点白菜心的《摇船》。时间长了,人也有几分熟,杏花时常请白菜心跟师兄师弟们去馆子好吃好喝一顿。每逢给白菜心倒酒,杏花的眼神里总秋波荡漾,缠缠绵绵的。谁都不傻,师兄师弟们都能看出来,走到半道就各自散了,留白菜心一人去陪杏花。那天白菜心趁着几分酒劲,就跟杏花进了房间。杏花虽然徐娘半老,但珠光宝气衬托着还颇有几分姿色,白菜心知道自己跟她好,她亏待不了自己。杏花守了六年寡,自然是久旱逢甘露,这一夜让她如醉如痴云里雾里。
后来白菜心就常到杏花那里去,杏花也给了白菜心不少好处。白菜心唱戏不再用功了,常常跑调,念错词。戏班掌柜的埋怨白菜心,白菜心也脾气大了,竟然会拒绝上场。弄得戏班掌柜的吹胡子瞪眼睛,拿他没办法。
跟杏花在一起,杏花常不满足,就拿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让白菜心提神。白菜心吸几口果然来精神,跟杏花更是翻云覆雨了。白菜心问是啥。杏花说是福寿膏。
自从吸了福寿膏以后,白菜心三天两头往杏花那里跑,有时他也说不清是来找杏花的还是来找福寿膏的。后来白菜心才知道那东西叫鸦片。白菜心听后有些后悔,但已经身不由己了。
那天城外桃花镇上的马大户请戏班去祝寿,白菜心本不想去,但老爷子亲自点了他的《摇船》。马大户虽然在乡下,但势力不比城里的大户们小,戏班掌柜的不敢得罪他,硬要白菜心去。白菜心悻悻地去了,又卖命地唱了一天戏,回来的路上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白菜心知道自己又想吸那家伙了。他迷迷糊糊心神不定地坐在拉戏箱的马车上,一不留神从马车上摔下来,被后面车上的马蹄踏在脖子上。白菜心性命倒没什么大碍,但嗓子已不如从前,再唱就没那么细腻圆润了。
这还是白菜心吗?白菜心再出场,台下便一阵喝倒彩声。戏班掌柜的也没办法,只好让白菜心去跑龙套。
白菜心还去杏花那里,但杏花的脸上就不那么灿烂了,阴得能拧出水来。后来杏花干脆就不让白菜心去了。
白菜心没办法,只好左找右找买那黑家伙,所有的积蓄没用多久就消耗殆尽。
戏班掌柜的看白菜心是无可救药,一气之下便把他哄了出去。
人们常常看见白菜心少气无力地斜靠在墙根处晒太阳,身上哆哆嗦嗦,脸上鼻子邋遢。
看到昔日红噪一时的花旦竟然沦落到这步境地,小城人不免既惋惜又愤恨,千言万语归拢成一句话:唉,人啊!师兄师弟们都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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