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我在一个极穷的山沟里当社员。那年春天,生产队的牲口断了草,去外地买,路远,没钱。怎么办?老队长想到山上有一种平时割了苫房用的草,零零碎碎还有没割净的,就分派社员们弄回来当饲草,计件,割多少计多少工分。那阵子阳坡的雪刚刚开化,满沟筒子是几尺深的“桃花水”,我这个年轻“书生”踩着没鞋面的烂泥,漫山遍野地跑,哪里有多少草割?割了几天,完不成任务的时候居多,少赚了工分,回家还得挨父亲的斥骂,好不心烦!
突然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有些狡猾的老农扛着枯草往回赶,故意让它们掉进水里,枯草沾水可真是一捆顶两捆!那个负责过秤的记工员又是个老好人,称多少记多少,这不单坑了我个老实人?我心里一气,大家都玩邪的吧。这天割了一些草后,我在山坡上物色了一块长而细的石头,夹在草当中,还真看不出!我扛着沉甸甸的“草捆”哼着小曲儿赶回队里的场院。
进了那道大篱笆,我脑袋上的汗刷地出来了:老队长正怒气冲冲地亲自监督,先派人守住篱笆门,进来的就别想出去。老队长让割草的自己动手,打开草捆让他验看,结果多数不是夹石头就是夹雪、沾水……那老队长是个党员,威望极高,抓住造假的就是一顿臭骂,严重的还让他踢了屁股……我忘记交待,我的情况特殊,是地主崽子,老队长抓阶级斗争全公社有名,尤其对破坏集体的恶行恨之入骨,仿佛生产队是他自个家开的,若是翻出我夹了石头,游街,上纲上线,不给我戴上顶反革命帽子才怪!我脑子嗡嗡地,打定了主意,回家马上就偷出那瓶做豆腐的卤水,逃到后山的石洞里喝了拉倒,反正那阶级斗争的罪我也早受够了……正想着,老队长喊我的名:“你那点草别看不多,倒挺干净。自己扔到垛上,记个‘卯子工’吧。”卯子工就是不计件,相当于中等劳动力的日工。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又说了一遍,我才急忙哆哆嗦嗦地把草堆进了草垛里。待大家都走完了,我才悄悄把那石头抠出来扔掉。
打那以后,望见老队长我就发怵,也庆幸,他那么精的人,怎么就没发现我这拙劣的掺假行为呢?
下一个月,会计贪污出事,老队长力排众议,以党性保举我当会计。宣布进队领导班子那天,我恍如做梦,老队长拍着我的肩膀:“咱队可就你一个识字的啦,千万把握好!”
老队长的话让我品出了那捆草不打捆的秘密,他是在保护我的威信呢。
当会计七年,我一个钢蹦儿都没敢往自己兜里揣,老队长在看着我呢。1977年,市工作队一位头儿当了我们公社的一把手,他嫌我当年顶撞过他,派懂业务的干部来一个小队单查我的帐,理由是我这人太鬼,肯定有问题。结果,忙活了半年,他们差点不好收场,还那话,我一个钢蹦儿都不带贪的。
我清楚,老队长通过那捆草的事,教育了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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