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残阳渐渐湮没于大漠西缘,暮霭里移动着两个身影。冰寒月牙儿发出微弱的光晕,这一高一矮的身形剪影似乎是荒漠里惟一的活物。四野,死一般荒凉沉寂。
矮的在前侧狠命地拽,高的在后侧磨蹭着不肯走,像一只正被拖向屠宰场的肥硕奴羊。两人手腕被铐在了一起。高而胖的是逃犯柱子,矮而瘦的是边城派出所民警尕雄。突然,尕雄猎犬般竖起耳朵,说:“快走,必须尽快赶到西夏古城遗址的墙角下避一避。”柱子问:“避啥呀?”尕雄说:“你外地人,不知道这险。你感觉到风和越来越浓的黄尘味儿了吗?沙暴就要来了。”柱子话里带刺:“到底是警犬鼻子,嗅觉灵。你怕沙暴我可不怕,我背着死罪,落到你手里反正也是死路一条。”说话间狂风夹着沙砾已打在脸上,直往颈子里钻。柱子嘴上说着不怕死,脚下也就加了把劲,被尕雄拖着跑到那段古城墙后。
断续的残墙,几乎没一处背后可以躲住两人。尕雄将柱子往墙后一推,自己站风口里,瘦小的身子快被沙暴抬了起来。柱子有些挑衅地说:“你不怕沙暴?”尕雄嘿嘿了两声说:“你块头大受风面积也大,我体积小挨飞沙走石打着的机会也比你小哩。”柱子心里似有所动:“你倒挺仗义的,你要不是警察而是我的伙计,肯定是个义气兄弟。”尕雄硬硬地说:“别臭美,你们贩的枪背了好几条人命,你是我捕到的嫌犯,保护好你的人身安全是我的职责。”“你保护好我,然后把我安安全全地送上审判席、断头台?!”柱子话里含着不服和讥讽,干涩地咳了咳,接着说,“我就不明白,你们的人走散了,追到我时只有你一人儿,几根金条给你都不要,何必紧紧相逼呢?你自己也弄得三天三夜粒米滴水没进肚,何苦来呢?!”
后半夜时沙暴停了,天空清寒的月牙儿也不见了踪影。靠在墙根打盹的柱子突然被猛烈摇醒,尕雄声音低沉沙哑但很果决地说:“你不是想我放了你吗?现在就放了你,枪也还给你。不过得记住,这种时候只有两人齐心协力,才会有活路!”边为他打开手铐边指着远处说,“你看——”四野黑暗夜色里,几十双闪着绿焰的眼睛正向残墙边合围过来。柱子一个激灵,哆嗦着说:“是……是荒漠上的幽灵吗?”尕雄只吐了一个字:“狼!”便扭亮携带的大功率手电,唰地将强光向狼群照射过去。狼群止了步,徘徊不前。
尕雄突然听见手枪上膛的声音,猛扭头盯着柱子:“想干什么?!”柱子嗫嚅说:“别……别误会,我不可能向你开枪,狼群面前我们是同盟啊!把你打死我也就更危险了。”尕雄说:“现在是夜间,不能轻易向狼群开枪。看见那只跛腿狼了吗,还有那只抬着跛狼一条前腿的狈?跛狼难斗,它不是真跛,让狈抬着腿那仅是它的一种‘待遇’,它应该是这带的狼王,伤着了它,它的嗥叫会引来更多的狼!它们在黑暗里尤其疯狂。”
狼群四散开来,将残墙团团围住。尕雄高擎着手电,探照灯般不停地飞速扫射。狼和人对峙着,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柱子心里涌起一阵惭愧:自己个大体壮,却在狼群的威慑前躲在一个矮瘦警察的庇护之下!尕雄的手电旋转速度渐渐变慢,柱子知道他体力有些不支了,恳切地说:“我替替你吧。”尕雄摆摆手:“你心里要稳住,稍事休息,保持体力,天亮后在太阳升起来前冲出去。如果我牺牲了,你千万要去自首,或许还有出路!”柱子说了声谢谢,皱皱眉咬咬牙,便不再作声。
手电光线越来越弱,狼群越逼越近。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日头升了起来。狼群似乎很不耐烦了,躁动起来,狂嗥着扑向残墙。尕雄和柱子同时向狼群射击,几只狼哀嗥着仆倒在沙砾上,汩汩的血把墙根都染红了。尕雄身子一虚,被头狼猛地扑倒在地。正被两只狼缠住的柱子惊叫着转身一枪正中头狼脑门,手臂也被狼牙撕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头狼凄厉惊恐地嗥叫几声后断了气,狼群忽地敞开,对峙一阵后,竟扔下头狼和遍地狼尸哀嚎而去,消失在大漠深处。
尕雄挣扎着爬起来,又举起了手铐。柱子的眼睛睁得大如铜板,张开刚喝了狼血的嘴粗喘着:“我、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呀!你还要……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老娘啊!”尕雄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这是我的职责!你争取坦白和立功,或许还有生路。你救了我一命,你要真判了死刑,你老娘就是我老娘,我发誓一定为她养老送终!”柱子边说“不,不”边后退边抬起了枪口,食指慢慢抠紧扳机,目光越来越狰狞。
“砰!”“砰!”随着两声几乎同时发出的枪响,尕雄和柱子相继仆倒。两人的尸体,横躺在残墙边堆积如山的狼尸上面。远处,边城派出所所长老何率民警们正策马奔来,得得蹄声,仿佛是丧葬礼乐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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