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四叔讲的二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那时候村里家家都穷,特别是缺吃的,偷瓜盗果的事常有发生,防不胜防。
那时候还是生产队,四叔跟队长刘二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朋友,在刘二当上队长以前,两个人好得跟一个头似的。但人家刘二脑瓜灵心眼活,会来事,跟当官的贴得紧,一来二去就当了三队的队长。刘二当官后,人就有些变化,腰板也直了,脾气也大了,说话办事很硬气。四叔感觉着自己铁哥们当头儿了,干活时便拈轻怕重,很有些狐假虎威的味道。刘二也不好说他什么。
这年秋收,三队的全体男社员都在地里刨花生,近晌午时上山送水的翠花带上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说队里的大黄牛终于死了,饲养员现在正在剥皮呢。顿时兴奋欢乐的情绪代替了刚才的沉闷。这头牛已病了好几天了,死不了却也好不了,大家早等着它死了好分肉了。上个月一队死了一匹骡子,晚饭时从一队社员家里传出来的肉香味弥漫了全村,可把其他队的人给馋坏了,有人连跑到饲养室投毒的心都有了。这次好事终于可以轮到自己头上,年轻一些的掩饰不住兴奋,嘴里不由哼开了革命的小曲,一个个心不在焉,哪里还有心思干活?
刘二是队长,队里的牛死了不能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他还装模作样地骂了句,狗日的早不死晚不死单等秋忙的时候死,其实心里也是很高兴。毕竟只有在分东西时队长手中的权利才最为实在。他早就打算好了,把肉分了后,剩下的牛下水送给大队长,他最好这一口,牛鞭牛蛋则要送给书记,他这段时间老是补肾,一准合他的心意。正想着,抬头看到身边有人将活儿干的粗粗拉拉,花生掉了一地,就吆喝道:“都给我干仔细点,干不好活儿谁也别想分牛肉!”
中午收工歇晌时,因为刚刨出的花生需要晾一晾才能往回运,刘二就安排四叔和栓柱在山上看场。四叔暗暗感激,可别小看了看场这活儿,这叫加班,加多了一年下来到年底分红时就能比别人多出个十块八块的,过年的鱼钱肉钱可就出来了。何况,搂草打兔子,看场还能捎带着干点不宜外传的营生。
大家都急着回去看杀牛的盛况,收工后一哄而散,刘二队长走在最后,临走大模大样地摘了两大口袋花生,他瞅了四叔一眼说晚上加个酒肴,然后迈着方步也下山了。四叔觉着刘二看自己的这一眼里别有深意,心里不由兴奋起来,就想抓紧时间把栓柱也支走。过了一会儿,就对他说:“栓柱,没事你回去看看牛拾掇好了没有,小心别叫队长看见。”栓柱还是个只能挣一半工分的毛头孩子,哪里知道在山上看场的妙处,因为捞不着回去看杀牛,一直噘着个嘴不愿意,听四叔这么一说马上兴高采烈地就走了。看他走远,四叔站起来瞧瞧山上周围再没人了,迅速跑到地边挖了个深坑,然后装成拉屎的样子蹲在那儿一把一把地往里摘花生。摘满之后,填上土埋好,然后仔细做上记号。这一招是四叔以前跟刘二一块看场时学的,刚才刘二临走看自己的那一眼里他觉出有些怂恿的意思,这刘二,够意思!
栓柱很快蹦蹦跳跳地回来了,眉飞色舞地告诉四叔说,骨头也剔完了,肉还真不少,一家能分二三斤呢。四叔已经完成了要做的工作,就让栓柱在这儿守着,自己到上边果园里溜达了一圈,摸索了几个苹果。回来后却发现栓柱脸上的神色慌张,很不自然,他忙朝自己埋花生的地方瞅了几眼,心里暗暗嘀咕:难道被这小子发现了?
第二天一大早,四叔怕去晚了花生被别人挖去,早早打发四婶出了门。四婶刚走到村口,栓柱娘提着篮子从后面追了过来,她就问:“二婶,这么早干什么去?”栓柱娘笑笑说:“跟你一样,拾花生去。”四婶见栓柱娘笑得嗳昧,马上明白了,栓柱这小子一准也在地里做了手脚。两人心照不宣地一路嬉笑着结伴上了山。
不料,还有更早的。上了坡,两人大老远便望见地里已经有个人,心里均“咯噔”一下子,赶紧登登登一路小跑到了近前。一看,地里不是别人,却是队长刘二的老婆。刘二老婆见她俩来了,直起腰,指指身旁满满一篓子花生眉开眼笑:“你看咱队这帮干活的,长着眼喘气,掉了一地花生也看不见!可便宜我了。”
四婶和栓柱娘忙去找各自的记号,哪里还能找得到,只看到两堆刚扒的新土和空荡荡的深坑,两人不由面面相觑,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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