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影十六岁时从皖北老家来到新疆,投靠到她堂姐家,三年自然灾害时,她爹是队里的保管员,救了堂姐一家的命,这份救命之恩,堂姐一家一直记在心里。一次从新疆回老家探亲,堂姐说:“四叔!要不是你当保管员,我那时就饿死了,哪儿还有今天,这份情我一辈子不会忘记,以后等几个弟弟妹妹长大了,想到新疆的就去找我,一定把他们安排好。”这话一出,全村人都夸她有良心。
秋影就依着这句话来的,那年秋影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来就是想继续求学。堂姐倒是很大度,秋影的到来让她多了一个亲人,一个干家务的帮手,秋影的堂姐夫说:“人家是来上学的,可不是来为你干家务的,成绩仅中等,上个中专也会有点出息。”
“那就给她找个工作干,过几年大了给她成个家,也算对的起四叔了。”堂姐这么说。
“十六岁能干啥?到那里人家都不收,总不能叫她到别人家去看孩子,当保母去吧,传到老家,人家会怎么说咱们啊!还是上学吧,三年高中能考上大学更好,考不上也长大了,再找工作也不迟,花钱就花点吧!”堂姐夫说。
堂姐想来想去,还是上学好些,多学点知识对她的一生兴许好处多一些。
也是秋影运气好,她的堂姐夫在党校学习时,同班的有一位是农业电视广播学校的校长,一次课间休息时,那校长说:“诸位同学领导们,我这个学校是全世界最绿色的学校,又是最广泛、最普及、最实用的学校,今年办两个全日制中专班,一个是农村财会,一个是农业技术,你们谁有孩子,或朋友的孩子,愿意上的到我这里来。”
秋影的堂姐夫一听,立刻想到了秋影,这丫头脑聪明机灵,学个会计算个帐肯定没有问题,就立即接口道:“杨校长!给我留个名额!”
过了三个月农校招生,通过简单的考试面试,秋影正式上农广校了。更幸运的是这批学生是带国家安置指标的,是国家分配与个人自找单位相结合的。但只要有单位接收,正式指标就拨过去。
就这样,堂姐供她上三年学,学习成绩虽不是拔尖,但也是中上水平,三年学习增长了知识不说,更把她潜在的灵性挖掘开发了出来,心灵眼活,能说会道,为人处事恰到好处,更难得的是她善于抓住机遇,而且有股抓住不放,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韧劲。毕业后五名学习最好的农业处下层单位留用了。头上有伞,背后有树的几个也先后由人事局分配了,外县的在本地找上了工作。剩下的就是学习不太出色的,关系不太硬的十几个人,秋影是不急不忙,沉得住气的人,她知道堂姐既然管了她上学,一定会管她的工作问题,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有吃有喝有住处,急啥?等!这一等就是一年半。恰巧这时市委提出边贸兴塔的发展思路,巴克图口岸开放通商,苏联解体后哈萨克斯坦百废待兴,就把以前的军事设施拆除当废铜烂铁破铝卖,而浙江温州的鞋子、羽绒服、塑料制品什么的向人家出口,一时间这个边境小城边贸生意热闹非凡。黄头发、蓝眼睛、高鼻子胸脯两臂长满黄毛的男人、金发碧眼、穿的十分开放的女人,满街都是。秋影在外面转了几天,提出叫堂姐买一个冰柜的要求。她说:“一个冰棍批发一毛钱,卖给老毛子(对哈萨克斯坦人的不尊敬叫法)就是一块钱。一瓶汽水批发五毛钱,可卖到五块钱,这一个夏天少说也能赚个两万元。”
堂姐一听动了心,反正没给她找上工作,她愿意干就干吧!卖冰棍也不是轻松的事,日晒风吹的熬时间争摊位,忍饥挨饿的事常有,早去晚归,中午堂姐送饭,晚上下班替她一会儿,就这样一年下来净挣一万捌仟元,够她三年的学费和花费了。她堂姐夫说:“小影看来今后做生意会发财,说不定比到单位上干会计强!”
“你不想给我安排了?那可不行,工作还是要有的,这是铁饭碗,端稳铁饭碗后,业余时间再捞外块,这叫两不误。”秋影立即表态。
人常说要抓住机遇,但机遇产生于社会的大气候中,没有长征那会有老红军,没有总设计师的南巡讲话,那来的改革开放的春风,就不会有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产生出百万、千万、亿万富翁。秋影的机遇也来源于大气候中。
改革开放刚刚兴起,经济困难不是一下子能扭转的。市委动员干部下海,单位搞创收,她堂姐夫那个处是管煤的。处长是位极其聪明的哈萨克族。西安煤校毕业的,从政干党务多年,现又转为搞专业,他出面硬是从一个矿区划了一小块井田,成立了个工业公司,干起了煤矿。处党组决定,两块牌子,一套人马,由秋影的堂姐夫负责公司的事,主抓煤矿。
会后那处长说:“矿长由我物色,你咋抓我不过问,每年把定的钱交够就行,这是全面放权,只认钱不管人呀!”
这个处长叫对山别克,性刚直,能力强,养成一言堂的习惯,凡事都是他说得对,所以外号叫老对。要不是这样的他不会从县委副书记的位子上,调到一个部门的。他物色的个矿长更是一个人说了算的行家。但素质水平与处长比相差一大截。
煤矿组建时,从处里选一个副矿长去主管经营,选一名机电技术员、一名井下采掘技术员,一名会计去煤矿工作。秋影就是这样搭便车进去的。可一年以后那矿长跑到处长那里汇报:“矿我承包了,就得说了算。你们去的人都是嘴上功夫,实际上啥也不懂。还指三道四的影响工作。我把安全抓好,钱交够,你们什么也别操我的心就行了,”这意思是叫把人撤回。
处长听了他一番阵词心动了,但还不忘记走个民主过程。召集全处人开会议一议,统一一下意见。那三位选调去的一听,个个高兴的不得了。他们的家都在城上,分居又是去艰苦的山区,早有回城的意思,但又不便提出,正好借这个机会回来何乐而不为。三个齐声说:“我们回来还能干点事,在那里也是聋子的耳朵-------摆设。陈玉砚一个人干好,一个人干好,”
不知是吹捧陈玉砚还是话中有话,大家一致同意把人撤回。
这三个人工资本就是处里发着,回来位子没变,问题是秋影咋办?处长脑子转了一阵子,突然转过脸似笑非笑的问秋影的堂姐夫:“秋影咋安排工作?”
秋影的堂姐夫也非等闲之辈,历练了这么多年,应付这事是游刃有余的。就平静和缓的答道:“处里你是老大,你说了算!矿上阵玉砚是老大,他说了算,你们两个说了算的合计着该咋办就咋办!”
把这块烫手的山芋轻轻又送给了处长。
处长沉默着,但始终脸上有笑意:“处里没有编制,她也不是分配到处里的,矿上又不想要,这咋办?”象自言自语,又象征求大家的意见。
那位担任过付矿长的人说:“秋影是人事局分配的,说不要就不要了?陈玉砚还能管住人事局?要退叫陈玉砚找人事局退去。”
“如果咱开先例也行!只要以后不再跟人事局打交道了。”秋影的堂姐夫说。
处长这时正为她女儿的工作发愁,得罪人事局可不是好事,秋影堂姐夫早知道此事。
最后秋影留在了矿上。
企业改制步步深入,新事物来得迅猛非常,在普通人还没有理解的时候,先行者已得到了好处,承包制到底深层的含意是什么,多数人认为谁承包了这块天地就属于他了!一切都得他说了算,有的人甚至提出了不要设党委书记了,工会也应该撤了。
陈玉砚更是执行得彻底坚决,生出许多花样。到第二年他自己兼任会计,让秋影当一名统计,第三年又从统计位子上调到井口收煤票。冬季大雪封路,无车拉煤,又把秋影调到井口推矿车。秋影知道陈玉砚不想要她,就生着法整她,想叫她自己提出来调动或去自谋职业。可秋影早看透了这一点,你叫干啥就干啥,反正我不离开这个单位,你不喜欢我我就赖在这里不走气你。到了第四年,陈玉砚借精简之名一下子停了好几个人,叫他们自谋职业,交管理费保留工令。对秋影他还顾着她堂姐夫那一层,虽有处长支持他,但有一日 被人家抓住尾巴也不好过。那时乡镇、集体、个人煤矿一起上马,煤炭过剩已成定局。他们可降价处理,但国营企业不行,陈玉砚虽降价了,但还是积压一千多吨煤沫子。无法销出去。陈玉砚脑子一动,眼睛盯上了秋影,来一个明照顾暗算计,他找到秋影说:“那几个人都停薪留职,自谋职业去了,你和别人不一样,不能停你的工作,但实在又没什么好位子安排,井口有一千多吨煤沫子,承包给你去卖,管理费不用你交,养老金由矿上为你交,但工资不给你发了。卖煤沫子的钱算是你的工资,什么时候卖完了什么时候再安排上班。现在煤沫子的价格是一吨五十六元,这一千吨卖了就是五万陆仟元。你这一把就发了,你看怎么样?”
秋影在矿上工作多年,煤沫子的销售情况她了如指掌,她心里明白,这是陈玉砚在借故整她,但反过来一想也不是坏事,工令保留,管理费不交,养老金矿上交,仅是不发工资而已。工资一年满打满算才五千多元,干个啥都挣的比这多,卖冰棍一年还挣过一万捌仟多元呢!但她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提出几个条件来,就装着十分为难又不乐意的样子说:“陈矿长!我同意不同意都得按你的意思办,那就不如说我完全同意你的安排好,这堆煤存了三年了,风化、自燃、风吹日晒,含矸量又大,谁也不会要。烧了这么几年,连五百吨也没有。你说五十六块钱一吨,那是国家定的价,但谁按这个价卖了?小煤矿十五块、二十块都在卖,你又不是不知道,五百吨没三年能卖掉?按二十元一吨卖完我才拿六仟多元,一年也就贰仟块钱,喝稀饭是够了,反正也算你给了我一口饿不死的饭,还得好好感谢你呢!但口说无凭,立字为据,你水平这么高,能力这么强,那一天提升了,我卖完了人家不安排我咋办?陈矿长你说对吧!”
秋影这一番话是软中带剌,绵里藏针,奉承中尽是讽刺,陈玉砚不是听不出来,但是他一时无言以对,只好说:“对!对!,订合同书!订合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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