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猛然一刹,卧铺上迷迷糊糊的我,便在剧烈的晃动中醒来。那回荡在车箱里疲惫中的鼾声,在上车人的高声吆喝中,像釜底抽薪的水,一下子停止的沸腾。上来的是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穿着马夹一样会反光的夜间执行服。后背中间有一个淡绿光边的红五星。每个人都一脸的严肃。过道上,走在前面的高个子,见车上的人大都被叫醒,操作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以命令的口气要求大家把身份证拿来出来。并叫两个矮个子一人负责一边,查看身份证和检查行李。我们所带的警官证、手枪与持枪证都一一验看后归还我们。好像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个检查很正常。我想,这大根是例行检查吧。我们睡在卧铺车的中部,看到他们检查得很认真,很负责,才将最初的疑虑打消而自觉接受检查的。因为我们那时,听说南疆的社会治安很复杂,有些匪徒会选择某个路段,换上可以假乱真的边检制服,或警服,拦阻车辆进行抢劫。为此,当我们一行七人的便衣警察被剧烈的刹车声惊醒后,都不约而同地悄悄将枪摸在手,做一个翻身状,枪口暗朝着车门的方向以观动静。看着前面并无异常,才又悄然将枪收起。按他们的要求,拿出身份证,打开行李袋,让他们验查。
然而,当他们查到最后面后,一个魁梧高大、四十多岁的络腮胡大汉,正与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三十多岁的女人睡在一起,像睡着了侯的,任凭这几个人如何地重复他们的要求,他就是不张不理!高个子小伙突然来了伙,向两个矮个子发令说:“大胡子,你听到没有?再不听我们就要强行检查了!”大胡子先是漫不经心地穿上衣服,然后,未等人们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便身手敏捷地从卧铺上跳下来,侧身退后一步,一手叉腰,一手狠狠地指高个子吼道:“强行检查?怕你不得这么大的胆子!有你们这样检查的?把你们领导找来!你们连和我入话的资格都没有!”听这口气,年轻气盛的高个子一下子蒙了!那一脸公事公办的严肃,瞬间被击得扭曲难堪。眉头拧得下水,双眼一片迷茫,脸面像面瘫病人一样,有些不自然的抽动。他们不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敢以这样的口气与他们说话?他们似乎认为,他们检查过无数过往的车辆,还没有谁像眼前这个大胡子如此牛气冲天!然而,面对大胡子那气势不凡,居高临下,不屑一顾的样子,也不得不低下气来。站立不安地给司机说:“师傅,那就请你多等一下,我们马上回来!”不一会,上来了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虽然穿着制服,披着一件棕色毛领的黄尼大衣,戴着帽子。但衣服只是半敞着,那双眼睛,严肃中透着一种机智。一副有点明显发胖的身材上,一张团团的脸,一根粗壮的鼻翼,看上去,既有几分气派,又有几分和蔼。因为他上车后,脸上就带着几分微笑。他在门口站了站,径直走了大胡子面前,菊了一躬,然后说:“先生,对不起!刚才几个年轻人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你觉得他们做得不对之处,请告诉我,我会教育他们。不过请先生理解,他们确实是例行公事!”听了胖子的话,大胡子的语气缓和下来道:“你这样的讲法我能接受!但那几个年轻人,在上车检检查时,没有按规定亮明身份,这样的检查是违法的!边境上什么人都有,他们凭他们穿上的制服,就能代表执法的身分?你是他们的领导,是值得好好教育一下的。”胖子说着,递上自己盖着大红印章的证件,亮明了自己的身分。然后对大胡子说:“先生,现在我可以看看你的身份证了吗?”大胡子对司机说,他下车几分钟,请师傅多等一下。回过头拍了一下胖子的肩膀说:“请你和我一起下车,我有话给你讲!”
几分钟后,两个执勤的矮个子跟着大胡子上车来。当着大家的面,大胡子拿出身份证给他们看了。还打开装得满满面的行李包给那两人检查。这一切都在默默的进行中结束。那两人离开后,司机正将车发动时,大胡子拿出当时最好的红塔山香烟,摸出火机正想点时,司机有意地咳了两声。大胡子又恋恋不舍地把烟和火机装了回去。两手换着将指关节弄得一车脆响之后,又将那颗硕大的头左右转了几下,依稀能听到那筋脉的响动。几分钟后,他将衣服脱下来,盖在那女的身上的被面,又轻轻地上床睡了。
一切都归于平静之后,大胡子那柔软而有些弯曲的密而黑亮的胡子,老在我的眼前晃动。无论如何我都怀疑那胡子是着意人为的。因为这样的胡子我只在拍案惊奇的小说里或电影电视里看到过。而那位与他相拥而睡的女人,烫得很时髦的长发,散发着一股很强的香水味。那白里透红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柔和的光里却充满自信。大胡子拒绝检查,和那三个年轻人发生对峙的时候,她只是稍微动了一下,打亮了一下那几年轻青人,便闭上眼,似睡非睡地拥被而卧。似乎无论发生多大的事情,她都相信不在大胡子的话下。
夜色中我们到了另一座城市。当车子在平坦的车场缓缓停稳后,售票员说,到站了,大家下车了的时候,我看到大胡子侧身卧着,脸埋在那女人脖子处,像一只正在采花的忘我的蜜蜂。那手还轻轻放在那女人的耳际。女人轻轻地把大胡子的手移开后,又推了推他。
人流中,大胡子一肩挎着塞得鼓胀的大旅行包,一边依偎着那身材外貌都很令人心如小兔的女人。那情形,像是一对度蜜月的新婚夫妻。然而,车上发生的情景,却让我感觉到,这对夫妻的不同寻常。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呢?至今我也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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