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愤怒的黑娃又一次把那头大牤牛撂倒在地上的时候，他想，他可以办那件事了。办那件事的念头起的很早，早得连黑娃自己也记不清起自何年何月，反正打记事时就有了。

　　刚开始的时候，黑娃并没有和这头牛上劲的意思。这头牛和黑娃太有感情了。当这头牛还是个犊子的时候，黑娃就喜欢上它了，没经娘操心，是他一手调养大的，和这畜生简直成了哥儿们。可最近他发现，这头牛越来越让他不舒服，原因是这头牛看到母牛时，总是两眼放光，哞哞直叫。有一次它在河边吃草，这东西竟然追逐一头母牛，且还跨上了母牛的背。躺在河滩上看天上鸟飞的黑娃，脑际里迅速闪过一个人的影子，他狂暴地一跃而起，直奔那牤牛而去……

　　他没料到那牛的力量几乎使他坚持不住，但肩宽背厚的黑娃浑身爆发出了仇恨的力量，那头牤牛还是倒在了他的面前。那牛从地上站起，调头想逃的时候，黑娃又疯狂地扑了上去……

　　在黑娃的记忆里，没有爹的印象。村子里的人们都知道，黑娃还没有出生，多病的黑娃爹就去世了。迫于黑娃家族的压力，黑娃娘最终没有走出黑娃家的门。黑娃出生后，母子俩相依为命，在娘的泪水中，黑娃慢慢有了记忆，记忆中的娘，白天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晚上独观青灯照壁，愁听冷雨敲窗。

　　一天夜里，黑娃被娘的哭泣声惊醒，发现一个男人站在娘的床前，见黑娃醒来，那人无声地溜了。这样的情况黑娃见了好多次，有一次黑娃被惊醒后张嘴就喊打贼，结果被娘捂着了嘴。

　　黑娃早就看出，那贼人就是村里的光棍——狼眼！

　　黑娃认定，狼眼就是大人们常说的那种恶人，不然，人们为什么都叫他狼眼呢？为什么狼眼总是夜里上他家里去？为什么娘一见到狼眼总是哭？不就是欺辱他们母子无力抗击嘛！一种莫名的仇恨在黑娃幼小的躯体里慢慢地生成，并渐渐地膨胀着。

　　从此，狼眼家的柴火垛总会莫名地着火，狼眼家的门上也总会被糊上牛粪猪粪什么的。娘见黑娃有时神情不对，就问黑娃知道不知道那柴火垛是谁点的，黑娃黑着脸没事人似地说不知道。娘不再作声，她知道，黑娃要长大了。

　　到该上学的年龄了，娘送黑娃去上学，黑娃死活不去，他说他要在家帮娘干活，娘说有人帮，你年龄还小。黑娃说我知道谁帮，不就是狼眼吗？我还操他老祖先呢！娘一点办法也没有，就依了黑娃。

　　从此，黑娃就和娘在一起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干活。有时，黑娃和娘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看见狼眼远远地在望着他们，心里说，你个狗杂种，总有一天老子会收拾你的！。在黑娃的眼里，自己就是娘的保护伞，家里的顶梁柱。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不知不觉间，黑娃已经二十岁了。

　　二十岁的黑娃两眼喷火，钢钳样的双手卡着牤牛的两只犄角，铁铸的双臂一交力，那牤牛硕大的身躯又一次被掀翻在地。这情景被站在远处的狼眼看得一清二楚，他先是欣赏，之后拉下脸来，脊梁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中午，黑娃收工回到家里，见娘在河里洗衣裳还没回来，就一路向河堤走去，待他蹬上河堤往河滩里一望，双眼立时瞪大了。

　　……

　　狼眼！黑娃咆哮一声，一跃扑了上去

　　多年的仇恨，不可抗拒地爆发了。

　　让黑娃没想到的是，狼眼这狗日的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当他被黑娃抛起来，又重重地砸在地上的时候，嘴角似乎还闪出了一丝笑意。十几年了，在梦中就想办的那件事让他等得太久！黑娃两眼喷火，天灵盖熠熠生光。他跨上狼眼的身子，抡圆了胳膊，二十岁的拳头不分个地砸在狼眼那丑恶的脸上。

　　就在黑娃的拳头照着狼眼的额角致命击下的时候，娘在身后尖叫一声，别打了，他是你亲爹

　　黑娃像遭了雷击，拳头一下子僵在了半空。

　　好久，被压在身下的狼眼呻吟着吐了一口血水，睁开眼说，打得好，娃长大了。娘跪在河滩上双手捂脸，无声地抽泣。

　　四周静悄悄的，正午的日头毒花花地照住这个让人发狂的河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