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下通道出入口处出来,几名陌生的中年妇女主动迎上去,向如细问好。
如细不认识她们。可人家热情有加,他好意难却。便停住脚步,很有礼貌地向这几名妇女点头示谢,以予回敬。
这样的场景,如细此前曾在电视里看见过。不过,受到如此礼待的人,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如细虽然不是有身份的人,但第一次进城,却让他真正感受到:城里人热情好客。
回敬过后,他迈着步子跟随众人即将往外散去,却被这几名妇女给拦住。一名烫染黄头发的妇女,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件包装精致的衬衫递上来说,“这是我们公司成立5周年举行的衬衣免费大赠送活动,这件衬衫就免费赠给你了。”
“这……”如细想问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好事情,可如细已经为她们的热情所感动,他甚至相信眼前这些妇女的话。进城的时候,如细记得娶妇给背包里塞了不少衬衫,如细不再需要衬衫了。
“我们不收钱,你就收下吧。回去以后,要记得多帮我们宣传宣传。”
帮助人家宣传,我们也没有损失什么。如细在妇女那只三寸不烂之舌的好说歹说之下,把那件蓝白花格衬衫塞进袋子,等找到工友了,他就掏出来当做样版向他们宣传一下。
这时,旁边一名平头男子拿着一本册子跨上前来,要求如细提供家庭住址,并在册子上签名。说签名了他才好向领导汇报。要不然,领导还以为他们私吞了呢。
话说得句句在理。
如细刚在册子上划了一下,又有另一名胖男子走上前来说,“老板,你拿的是名牌衬衫,市场零售价580元一件。现在公司搞活动,只收原料费250元钱。”
“刚才不是说免费赠送吗,什么一下子又改口说要收钱啦?”如细很惊愕,急忙从背包里掏出那件蓝白花格衬衫,和着册子塞到平头男手里,就转身想走人。
斯时,那几名妇女却如蒸气一样,瞬间全部蒸发。又有另外几名陌生男子走上来补充道:“是免费赠送的呀,可原料总不能叫人家也免费赠送的吧?”
末了,另一名男子把那件蓝白花格衬衫强塞到如细的手里,紧蹙眉头很不耐烦地呵责说,“你少给我废话,再不交钱,小心挨揍。”
说着,几名男子训练有素般挽起手袖,像乡下的玉米杆子一样,把如细团团围住,还做出一副要搜身打人的姿势。如细才发现,这已经不是刚才那几名妇女所谓免费赠送那么简单了。
如细很敬重乡下那些玉米杆,祖祖辈辈以来,那些玉米杆一直陪伴着他们。乡下的玉米杆很老实,不强词夺理。眼前这些人,有点横行霸道。如细沉默着,他看不惯也看不起眼前这些人,看不惯也看不起他们以以赠送的方式来诈钱。
过路的市民,都不认识如细,也就不知道如细的遭遇。他们带着怪疑而又有些歧笑的眼神,像看见嫌疑人被警察抓获一样,不关己事地从如细身边鱼贯而过。
如细再也无法保持着站立的高度,他把头颅埋到胸前。这是他在玉米杆跟前,从来没有受到过的委屈。他突然很矛盾地改变自己的看法。他觉得这个陌生城市里,热情和好客,是被眼前这些不务正业的人用来实施诈骗的箭牌。
“名牌服装?……”如细掏出那件蓝白花格衬衫揉捏在手里,蠕动着嘴唇。这时,平头男子一把拳头抡过来。如细像玉米杆子一样,唾沫溅落,跌倒在地。他躺在地上还没回过神来,随即又被几名男子当做玉米杆子一样,扶拉着站起来。
过路的的市民停下脚步围观着。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打包票说眼前被抓的这个人,不是小偷,肯定就是骗子……在乡下玉米林中从未有过的羞辱,如细如坐针毡般想抬举头来纠正,可他此时却变得很怯懦,他没有反抗的力气。
如细的住境,已达到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已经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他认为,这样子做并不意味着妥协了他们,而是给自己寻找出另一个出路。如细从裤兜里掏出一沓东西丢放在地上,趁着几名男子弯腰去捡拾的时候,他拨开众人跑了。
从地下通道出入口出来后,如细在一家工地找到了一份工作。这一段往事,如细只能深藏在心里,他没有跟工友们提起。他并不是存心害怕工友们耻笑,而是觉得地下通道口这些人的行为,不足挂齿。
如细常常在太阳最热的时候,从背包里翻出那件蓝白花格衬衫拿出来晒晒。他要让地下通道口那些人龌龊的行为,曝露无疑地曝晒在火辣辣的太阳下面。只有这么做,如细的心里才感觉舒服一点,才有一种达到报复的目的。
“才出门几天,现在是不是想乡下的娶妇啦?”
“只有想娶妇的人,才翻出娶妇叠好的衣服来看看。”
如细这些细腻的动作,工友们看在眼里。工友越是这么说,如细的心里却越发难受。他就像真的见到了娶妇一样敞开心扉,控制不住地倾诉出了这一段苦涩心事……
几名内行的工友查看过后,说这件衣服布料粗糙,裁剪手工艺很差,格条线路不均匀不对称,根本不是什么名牌衬衫,市场价最高不会超过20元钱。大家都爱打抱不平地说如细太老实了,那些人就专门爱坑骗如细这样的老实人。
工友的话,句句如银针,挑拨起如细的怒火。他恨不得自己现在所住的位置,就在地下通道的出入口处,然后扬起像玉米杆子一样坚硬的手骨头,抡挥着砸向那些骗他的人。
这是乡下玉米杆养大的性子,如细的心里永远溶不下半点沾染和污蔑。
后来,如细去了几个部门,结果都吃了闭门羹。这些人不愿打理也就罢了,还打趣地揶揄他说,这其实已经是‘老把戏’了,只有乡下的‘土包子’才会上当受骗。小子你想做什么,心里清楚得很。
言外之意,是说如细得到衣服了还想讹人家要钱财。被骗了,还要遭人冷嘲热讽。没事的。如细笑笑地自我安慰。他把这些人的话,当做他们不了解他的心思,就像城里人不懂得乡下的玉米杆一样。
如细决定要用行动来证明,乡下的玉米杆也不是那么好惹。
后来,如细在地下通道出入口处观察发现,骗他花高价买下那件蓝白格衬衫的那些人,就经常在地下通道出入口处附近一家外贸服装店里出现。如细的心里突然有一股莫名的冲动,他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揪住那几个人就打。
“不能,我不能。”被陌生男子团团围住之后,平头男子擂起拳头往嘴上打来。那一刻,耳晕目眩,满世界都在旋转,两眼爬满星子……这是进城的那一天,在地下通道被平头男殴打的感受。如细想起来有些后怕。
这一天,有一名过路的男子,在地下通道出入口处被这伙人团团围住,并把手里的一件包装精致的衬衫强塞给男子,男子最终被迫交了一笔钱。如细像注射过兴奋剂一样,一股从未有过力量,像爆炸的山火般喷发了炙热的火苗,遗击着他的周身……
如细坐不住了。
如细觉得,如果再不紧紧地抓住这个机会,他就永远对不起乡下的那些玉米杆子,与其和玉米杆子朝夕相伴的亲戚朋友。“我如细表现自己的机会终于来到了。”如细不记得他是否真的喊出声,反正他是鼓起了勇气,从口袋掏出了手机。
当如细穿着那双脱了一层皮的皮鞋,背着一个装有那件蓝白花格衬衫的背包,再次出现在地下通道出入口处时,包括烫染黄头发的妇女在内,一声甜美的问候过后,她们又继续施展“老把戏”。
“老把戏”夭折了。服装店里的老板在如细瞪大的双眼里,在记者相机“咔嚓咔嚓”此起彼伏的响声中,苦苦哀求“年轻人就放过我一马吧”?如细和那名被骗的男子,均如数拿回了被骗走的钱,服装店老板等人却被带上警车……
从服装店里出来,如细像是在城里完成了一次使命一样,气宇昂然地行走在清洁的街道上。第二天,当地报纸刊登了如细的经历,并配发了一组照片。如细站立的姿势,像乡下的玉米杆子一样,充满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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