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如何起头,我昨晚喝得太多了,现在头还在晕,加上刚才补来的两个钟头,从昨天到现在我还只睡了四小时。睡眠和记忆力应该成正比,睡眠多一点的话应该记忆会更活跃一点,这是我给自己不断衰退的记忆力找的理由,我一直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其他人,让他们谅解我的丢三落四以免误解我对他们有所不敬。
但我却没办法找到让她不误解的理由,因为如果我说我酒喝多了睡眠少了而忘记了她的话,那我无疑就是找死——她如能痛快的让我死也罢了,只怕是生不如死。
其实,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那十一个未接电话里我已经知道我下面即将面临生不如死的境地了。越是害怕我越不敢看手机,我将手机放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人在卧室时,手机就放卫生间,人在卫生间时,手机就放卧室。当然我还是能听到手机在滴滴的响,这个时候我就蹑手蹑脚的走到卫生间或卧室的门口,伸长耳朵缩了脖子去听,故意在门外躲避着,怕她会从手机里长出眼睛来看见我的鬼祟或干脆伸出一只长手臂拧了我的耳朵去。
她和我分居有九个月了,去了隔壁省的一个古镇上开一个小店,但却不肯放过我,让我每天必须打一个电话给她,时间不得少于二十分钟,如果哪天不打就麻烦了,第二天的时间就得加倍并另加十分钟。基本时间和加倍的时间里都要我说话,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停,额外的那十分钟是听她骂我不许还嘴。如果两天不打,第三天她一准就杀过来了——虽然是跨了省,实际上也就是转两趟公交车而已,并且公交卡还能共用,这个我也刚知道不久,一开始我去看她的时候,上了她们省的公交车后我都拿着钞票低眉俯首的让那个只有红色眉形没有眉毛凶巴巴的售票员找零,直到有一次和她一块时我殷勤的将钱抢着付了,被她当场骂了一顿后才知道——她骂我是因为我没能省一块换乘的钱。
我和她前世肯定是冤家。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她说的,她说她前辈子欠了我的,注定这辈子死在我手上了——听听,听听,“死在我手上了”。每听到这句时我心底的凄凉就堆堆叠叠的漫过来,但还不能让漫到脸上。实际上我们什么关系都不是,没结过婚没生过孩子,并且现在又分开了不在一起。而实际上,我们在一块生活的时间已经超过九年了。
她和我是同一个市的,两个县中间隔了我们市的另外两个县。我去过她家,她妈让我进门了却没给我一条板凳坐和一碗饭吃。和她妈谈的那一个多小时里我的两只手一直在面前绞来绞去的像个小姑娘,没敢像平时一样插在裤兜里,但最后我还是被赶出来了。
我被赶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从她家到县里从她那个县里到市里都还有车,但市里到我家里就没有车了,那天我拦了一辆拖了满满一车红薯的拖拉机趴在红薯堆上两手各紧握着一个红薯提心吊胆的晃悠两个多钟头又换了一辆摩托车,折腾到夜里一点多钟才到家。第二天半晌我还在床上没起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我的床前了。当时我的早勃还很坚挺,被子被我顶得高高的凸起来一块,她好奇地盯着那地方看,然后就被我迷迷糊糊的拉上了床。
这一拉就拉到现在。
她和我闹是从前年开始的,这都怪我,做事不小心,留了把柄给她了。
小林是海港之夜的坐台小姐。那天我一口酒都没喝,也没唱歌,一直在听她说话,后来就一直给她递纸巾。请我唱歌的老徐过来骂小林,说我们来是来消遣的不是来惹晦气的,然后要叫妈咪给我重换一个小姐,被我制止住了。
小林说的都是她做小三的事,说他答应了她不和他老婆同床的,但还是同了,前晚刚被她将他们两人租的另一把房间钥匙收回来。
三年多了。小林说,我跟着他没名没分的三年,挣的钱都花他身上了,有什么用啊。
在歌厅昏暗的灯光里,小林将三年的情感经历揉在三个钟头和一盒纸巾里,鼻涕眼泪,湿漉得一片惨白。我承认那三个钟头里自己一直很温柔。离开时,小林说我姓林,双木林,是真的,下次再来时找我。
下次再去时还真找到了她,我看出她的惊喜来,说以为我不会记得她。那个晚上我等她一块下班,一块去了她的出租屋。
离开时,我在门口换鞋,她蹲下来,半跪着将我的鞋带系好,然后抱着我的双腿将头靠了一会,在将要关门时,她说,我不要你下次再来,也不要你记得我,只要你别拿我当成她们,别拿我们这次当交易。
——当然不是交易,因为我根本没有提付钱的事。
两天后,就被她发现了。
问题出在一根鞋带上。那天早上去上班时我换了另一双鞋,在我走后她将我那鞋往鞋柜里放时发现两只鞋的鞋带不一样,一根颜色稍浅,不是原来的那根了,并且系法也不对。
当时她的电话就过来了,让我立马回去,我以为她自己出了什么事,回去一看她手上提着的鞋心里就慌了。只好死不认账,说原来一根鞋带断了我就从其他地方胡乱找了一根来自己换了。
她反倒平静了,将鞋放在地上,说来,我信你,你将这个结重系给我看。我一看就傻眼了,那是个蝴蝶结,我如何会系?
那只蝴蝶在我的眼前飞来飞去,无从捕捉,直将我眼前的天地绕得昏天黑地。沉默了半天后,到晚上我终于顶不住了,全盘招供。
当时她并没太发作,她的做法是慢火炖烂肉。
冰冷了一个多礼拜后她慢慢回暖,开始缠着我讲这件艳遇的经历。头一个晚上是粗线条的,一些细节能略过的基本都被我略过了,效果很不错,黑暗里我的嘴角上甚至挂着一丝笑意,有点得意。
过了两个晚上后她又来缠了,让我再讲。我受不了她的嗲劲,就又讲起。这次她问得细了一点,并且纠正了一两处和前一个晚上有区别的地方,稍微有点嗔怒。被我嘴上和动作上花了一些功夫后摆平,但我的嘴角已没了笑意。
后来的发展是,隔两天我就得将这事情描述一遍,连一个根头发丝也不能漏过了。本来前面隐瞒的或编过的一些情节,到后来自己却忘了,不符的地方越发多了起来。她开始是嘤嘤的哭,后来动静越来越大,撕了我两件衣服,摔了一次手机,掀了一次桌子,要跳两回楼,将头碰壁无数,在我的脖子上留下过几道伤疤……我们的睡眠开始严重不足,她的气色越来越差,每天一躺上床就肚疼,让我给她揉,却越揉越疼,每每需要放一串屁才好,屁不出来她的气就没出处,鼓着肚子必会爆炸。
我不揉了,黑暗里坐在她边上苦笑着哄她,任她拿着我的手放在肚子上,这边移到那边,说这屁走到这里了,有花生米大,这个屁走到这里了,有鹌鹑蛋大,这个屁大,有鸡蛋大呢。竟果真如此的,花生米大的屁放出来只吱的一下就没了,鸡蛋大的屁放出来每每都成了串的。
后来,她的屁放得越来越艰难,终于,有一天,当我早起筋疲力尽的去上班后,她将她的东西全部搬走。我找了她两个多月,去我们一同去过的地方,打所有我能想到的电话,被她妈淋了三回狗血。然后接到了她的电话,是现在她在的这地方的号码。
现在,她说她的那些花生米鹌鹑蛋和鸡蛋状的屁基本上已经要没了,脾气却越发泼辣起来,我每天战战兢兢的给她打电话,一天不打就不得过,真要了我的命。
明天,她一准就该杀来了吧,我得做做准备,思想上和行动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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