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社区进来，迎面就是一个宣传橱窗。宣传橱窗做得挺考究，银灰的边框，宽宽的帽檐，像个侯车的站台。

　　这个橱窗，名义上好像同我们科室搭边，实际上居委会里从没明确过要归我们管。一般是谁要张贴东西了，就自己找门卫老李拿钥匙。张贴时，都是哪空就把纸片粘哪。我们科室也一样。

　　所以一直来，这个橱窗就像个六七十年代女功一般的母亲的孩子的衣衫。有的时间久些，掉了上边的角，便翻卷了过来，靠下边的一角吊着。也有全掉的，就干脆蜷缩在下面的角落里了。

　　它实在像门角落里的那把扫帚，人们只管在门洞里进进出出，却没有谁愿意去正眼看它。

　　社区居民老郑从单位退休了，顺着门牌找上门来，表示愿意把这活包下来。老郑说，他不要工资也不领补贴，只要我们提供材料。我们的头儿老张沉吟了好一会，建议他去找主任，说这事当面说说比较好。打白条没人愿意，打白工怎么也推辞呢？我们都觉得有些意外。

　　大概这事在主任那算不上个事，我们很快便得到了通知，每周要给老郑供一次材料。大家虽然觉得一周一次有点烦心，但老郑为我们一周更新一期却终于成了惯例。

　　老郑在单位大概就是吃这饭的，干起来真的是驾轻就熟，材料到手，一二天功夫，准把橱窗整饬一新，像个待出闺门的新妇一般。

　　有一次，上面来检查工作。一进门，领导们便被这橱窗吸引住了，大加赞赏。那天，我们主任的面色也是特别红润，一副十足的佛相。检查结束，主任在我们面前说了好多感激老郑的话。

　　后来每次开会，主任都不忘赞许地鼓励一句：“同志们，宣传橱窗是我们的一张名片。工作要做好，宣传也很要紧哪。”我们都有点怪怨老张了，当初为什么不答应了老郑呢？

　　渐渐地，“宣传橱窗是我们的一张名片”成了大家的共识。每逢检查，我们也都不忘向老郑这样关照一声。

　　转眼入了秋，又到廉政打腐季节。主任照例亲自挂帅，布置了工作也不忘关照，要我们不论谁碰到老郑，都要转告他，这次必须出好。自查互查一通，总结报告厚厚一大摞。老郑拿去研究后，高兴地说，够好几期呢。大伙一听更兴奋，都觉得可以透口气了，毕竟一周交份材料，搜肠刮肚地也挺累人。

　　这样，连着好几周，我们都不用交材料，橱窗里却依旧按时更新着。我们沉浸在这难得的放松里，直到上级来年终检查。

　　那天，领导站在橱窗前感叹了一句：“工作虽然实在，但问题不少啊！”主任的脸陡然变成了猪肝色。

　　检查组走后，主任闷着脸召集大家开会，将老郑痛骂了一通。说，耳朵都长屁股上了，千交待万叮咛的事都办不好。还质问我们，这一年里是不是净出问题不办事？

　　从没见主任发这么大的火，大家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心里却没一个不怨老郑的，都见年底了，还捅出这样的娄子来，弄不好会吃去大家的一大块奖金的呀！

　　当然，老郑不会参加我们的会议，自然就听不见这些话，也看不见这样的脸色了。

　　挨了骂，我们都很沮丧。回到办公室，还觉得委屈，一个个都无心做事：明明每次都是给老郑交待清楚的么？只有老张像个没事人一样，照旧悠闲地吃他的茶。

　　有人翻出笔记本，查看会议记录，才发现主任两次布置说的话确实不一样。上次说“橱窗是我们的镜子”，而这次的记录上，则赫然写着：“橱窗是我们的一张脸”！脸当然不是镜子哟。

　　挨了骂，虽然感觉酸酸的，但我们终于都明白了自己挨骂的原因，也明白老张当时没有应允的道理，还是觉得挺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