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狗见了我,竟甩起了尾巴。
牵狗的女人笑眯眯地说:“大哥,阿虎跟你有缘,你把它牵回家吧!”
我问多少钱。
她说,别人牵它六十,屠狗的牵它一百,你牵它就五十吧!
女人说,别的人它见了,老远就叫,也不甩尾巴;只见了你不同,就你跟它亲近,这就是缘吧!
阿虎是条漂亮的小狗。通体毛色雪白,只四爪上有一团黑毛,就像男人穿了黑色的皮鞋;狗嘴尖,一看就像跟人撒娇的样子,眼珠子转动时,轮番着是黑与褐的颜色,显得灵动而调皮。就狗的身架看,怎么都还不够卖的时候。作乳狗卖,显然大了;作成年狗卖,又太小了。无怪,屠狗的人见了,都说它身上没菜;而想买它回去养着的人又说,这狗大了,怕养不熟。
我疑惑,也犹豫。
女人说,她卖狗不为别的,是想去广东找她男人。
女人说,好几次她刚上了南下的客车,阿虎就跟上来,先是用嘴巴拉扯她的裤脚,后来也跳着叫着要跟她上车。
她舍不下狗,而更舍不下她的男人,便决定要卖了狗,去找她的男人。
牵狗走的时候,女人站在那流泪。
接过带着她体温的牵狗绳,我有些夺人所爱的不忍。我站在那,狗也站在那,我说,实在舍不得你还牵回去。
女人别过脸就走。
那狗竟从我手里挣脱了绳子也跟着走。
女人把狗牵住,把绳子重又递到我手里。女人红着眼睛看着我说,大哥,你心狠些,牵着阿虎走吧!
我怕见那女人流泪的样子,就牵了狗径直走。
却牵不动。那狗汪汪汪地直跳脚,就像人在跳着脚骂娘。
我把绳子用力拉了拉,阿虎竟扭着头朝相反的方向窜。女人走了回来,说,大哥,我送它一程吧!
阿虎就喜滋滋地跟着走。
女人说,这狗蛮讲卫生,方便的时候会到外面。
我说,它到了外面不会走丢吧。
女人说,你牵回去,让它在你家的饭桌下转三圈,它就恋你的家了,就知道回来了。这狗是灵性的东西……哟,你看它正挑了脚撒尿呢,它留下了气味,路就熟了。
我问,你男人在广东当老板?女人说是个小包工头。我说,也亏他,撂下新婚的妻子,一心赚钱。女人说,他老娘一直病着,要我留下来陪她。
我说,你男人真有心机,把一条狗放在你身边,保护你,也监视你。女人不以为然,说哪能呢,对我他放得心下。
那你对他呢?
我明天就去找他!
她说上个月他老娘死了!死命跟他联系不上,打手机停了,打电话到工地,也说这人走了……后来,还是他把兄弟透的信,说他可能带那个四川妹走了。她说那妹仔在工地上做饭,才十六七岁,老是叫她姐姐姐的,人还没熟透,脸盘子蛮好看的。
我说,这男人真是要不得。
狗拽着绳子走到前面,又开始挑腿撒尿。
女人又换了新的话题。
她说她初中毕业,家里人不想送她读高中,说读了高中还得读大学,花的都是大钱,而大学毕业出来又没正经工作安排,读了也没多大意思。刚十六岁,她就跟人到广东打工了。最初进了一家鞋厂,工资不高,晚上还加班。要不是鞋厂遭火灾,死了好些姐妹,也许她还一直在那做下去。她说那次火灾好险,烧的正是她做事的那个车间。幸好她请假到楼下上厕所,要不她也没命了。从鞋厂出来,她找了好几个地方做事,都不长久。后来碰上男人才跟他到了工地。
这女人还真会讲故事,说到蛮多事的时候,她也不急,还挺自然地笑前面跑着的狗。这样一来,跟她在一起一点不感觉累,也不厌烦。
“注意那狗!”女人上来帮着把绳子拉了拉,还骂了阿虎两句,阿虎就老实了蛮多,在前面埋头颠颠地跑。
说着说着那女人就笑了,说大哥,看你跟着跟着就到我家了。我一看,还真出了城,四野里一片金黄的油菜花。
我赶紧牵了狗往回走。
那狗仍牵不动。
女人说,我给你送回去吧。女人真把狗送到了我家里,还亲自抱着狗在我家饭桌下转了三圈。
谁想到,第二天狗就不见了。仔细查看了一下,狗竟是从阳台上逃走的。
后来,我带家人去郊外赏油菜花的时候,到了女人住的村子。求人找到她家,门却关得铁紧。问起来,说是女人去广东找她男人去了。我问起那条狗。那人告诉我,也跟着去广东了。
坐车去的?我问。那人说,女的是坐车去的,那狗却是跟着车跑去的。他说从没见这么灵性的狗,卖了好几回它都跑了回来,女人流着泪下车赶,用石头砸,它硬跟着车跑。唉,真是条好狗,是条好狗呢!
——不晓得到了没有?
——不晓得到了没有?
他这么说,我也这么说。
我想我们说的肯定还是那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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