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而来的信息,验证了她的一直坠在心头的感觉:上大三的孩子失恋,一度萌生过退学的念头,眼下仍是郁闷烦躁,意志消沉。学校寄到家中的成绩单也反映,一直成绩优秀的他,这次好几门课挂了红灯。
孩儿有事母担忧,爱子情怀是做母亲的天性。她自然焦急,可她不是那种急而不智的人。她努力地试图将心头的万分焦急化解为让孩子走出情绪低谷的万全之策。这谈何容易呢?想打电话劝慰劝慰孩子:天涯何处无……可一拨通电话,竟是家常的衣食冷暖;想写信从容说道说道:书中自有那……可流出笔尖的,依然是母性的夏单冬棉。想去学校走一趟,与孩子面对面交谈。临行前却又犹豫止步,若是去了谈了,会不会给孩子增加新的压力,使问题更加复杂化?真是道难题啊!
一直以坚韧且办法多而名播家乡小镇的她,有着生活的自信。这自信,是打从孩子三岁时她与丈夫离异,一步步独自扶助孩子并将之送进名牌大学的漫长岁月里,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可这次遇到这种事,让她有种山穷水尽的感觉,这感觉蚕食消解着她的自信。她甚至怀疑自己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女人。
静心思虑中,她想起孩子考上大学那年,孩子提出的一个要求,当时因手头较紧,未能满足孩子。她心底一亮,有了个不妨一试的想法。
几天后,孩子在校收到妈妈寄来的一个小包裹。回到静悄悄的宿舍,他将包裹打开,里面露出的是,前些年曾以学外语为由向妈妈索要而未得的小型录音机,另有一盘录音带,一封短信。信中,要他耐着性子听完这盘带子。
磁带里录了些什么?上次长假回家,妈妈看他有些萎靡,曾问过一句:心头有结,未解开吧?后来妈妈没再追问,但凭感觉,她已知道发生的事情以及他的心情。那次当面没说,这次一定在磁带里录下了她要讲的话吧?他想。是对自己失恋后精神不振的数落,还是拐弯抹角地循循诱导呢?
这么想着,他的思绪又游离开了:这场恋爱,热得也久,冷得亦快, 自己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怎么就烟消云散了呢?有那么多朋友、同学,以不同方式劝慰帮助,希望自己走出失恋的阴影,自己也极力配合,可都没能奏效啊!而在“代沟”那边的妈妈,又能如何?这样想来,他又漫不经心了。只是,出于对妈妈的敬意,他将磁带放进了卡盘,强迫自己去听。听了约三分钟,没声息。又是三分钟,依然没声息。他有些烦躁了,转念想起,妈在信中嘱咐要耐着性子听,那就继续听吧。他做了个深呼吸,躺到床上,索性闭上眼睛。
终于,听到一两声轻微的干咳。他想,妈妈在清嗓子,要说话了!他将耳塞摁了摁,依然没听到期待中妈妈的声音。在近乎失望中,他捕捉到了蛛丝马迹,那是缓悠悠的走带声!奇了,本是若有若无的乏味之音,一旦全神贯注于此,竟也有了韵味,将他带入与家乡有关的想像。些些、徐徐……徐徐、些些,是家乡小镇木桥下的丝丝流水吗?是夜来入梦的后山飒飒松涛呀!不不,是妈妈入睡后发出的微微鼾声!感觉在疾走,继之是飞腾!一会似在水面上破浪而行,像快艇;一会又仿佛在云层展翅滑翔,像鹰隼。渐渐,气息声长,身上出汗,眉眼也粘稠滞重起来。他没有疲乏,反倒有了久违的轻松感。一声轻捷的“咔哒”,磁带走到终点!他惊醒过来,眼框里已是泪水盈盈,他哽咽着喊出: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以一盘空白磁带,将他引领出精神的困境。看似轻巧,实际却花去了妈妈好大的心力,这一点,他是在许多年后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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