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局长自从正月间一场酒醉之后,就患上一种怪病。
那酒是在正月十三晚上喝的。因为春节期间属下们差不多都来给黄局长拜过年,按照单位不成文的规矩,他得接这些人到家中喝一餐春酒。席间,黄局长搁不住几个小青年的一谢二敬,不知不觉便喝得酩酊大醉。在那场酒席收尾时,他完全处于懵懂状态,自己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些什么事,过后已没有一点印象。
问题就出在那场酒后,黄局长便觉得脑中某个部位似被异物堵塞,并伴有间歇性的疼痛。虽然看不见,摸不着,甚至说不出一个具体的位置,但又分明真真切切地在那儿疼着。更要命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疼痛的次数与日俱增,疼痛的程度也不断加剧。
黄局长意识到:自己的脑袋可能出了大问题。以前天天往酒馆钻的他,现在天天往医院跑。先跑市医院,后跑省医院,先找普通医师,后找专家门诊,脑电图拍了一大摞,CT做了几回合,所有的医生都难对黄局长的病说出个子丑寅卯;只是把通天、镇脑一类的药丸给他开了一堆又一堆,然而所有的药丸又都于事无补。病痛的折磨让黄局长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圆鼓鼓的身子像轮胎被扎了眼一般瘪了下来。
听说“偏方治大病”,从不下乡的黄局长突然深入农村、深入基层、深入群众了,这可把下面的所长们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是借治病来搞突然袭击检查工作的!
乡下的路坎坷而曲折,乡下的人热烈而辛辣。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黄局长的小轿车在一条乡间小道上被一头老牯牛堵住了,那该死的畜生把屁股对着他又是屙屎又是拉尿就是不肯让道。他摇下车窗大声吆喝着叫放牛的老汉把牛拉开,那老汉盯住他看了半晌而后平静地说:“你有病!”黄局长还以为碰上异人了忙下车向他求教,那老汉一手牵着牛绳,一手敲着他的轿车前盖,不紧不慢地说:“我老汉倒没什么医术,但我知道有位名医能治好这类风邪之症,只可惜你们这些当官的不敢要他治啊!”黄局长忙问是谁,那老汉仍旧不紧不慢地说:“华佗嘛!你敢让他劈开你的脑袋,取出你中邪的风涎吗?——你不敢!”
一向听惯了奉承话的黄局长气得脑袋一阵昏痛,连催司机“走、走、走”,又可恨车被堵住就如自己的脑脉一般不得通畅。
司机开着车在乡下漫无目的地跑着。在一条百来米长的小街上,黄局长突然被车窗外的一片幌子吸引住:“不必君张口,只须我伸手”,横批:“诊脉断病,药到病除”。黄局长下了车,只见一郎中长须飘飘,一副墨镜遮住面目,面前摆着各种兽骨禽爪、草根树皮。黄局长伸出手让他诊脉,那郎中便扣着他的手腕说着他的症状,把黄局长说得鸡啄米似的点头。尔后,送给黄局长一包药,悠然地说:“免费给您试用,有效再来找我。”
一周后,黄局长风尘仆仆地赶到那条小街上,口中连声不迭:“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神医,神医啊!”这次,郎中一下子给黄局长开了十副药,且没忘以“优惠价”收了黄局长五千元费用,说:“您是贵人,这十副药包您除去病根!”
黄局长回家后便开始信心十足地熬药。两周之后,没想到全身竟泛出一块块红瘢,乍一看就像只红毛鬣狗,而且头疼恢复如初!当他心急火燎地再次赶往那条小街时,郎中已不知去向。
黄局长突然在家中供起了香案,香雾缭绕中,谁也搞不清一脸虔诚的黄局长在想什么。
奇迹出现在黄局长的一次出游。在那座古刹,黄局长随众多善男信女敬了一柱香,并往案上的沙盘中投入一张百元大钞,正欲转身,却被案后一老僧叫住:“施主是否心有所求?”黄局长说:“我无所求。”老僧说:“我观施主有恙在身,是求康健吧?”黄局长见那老僧鹤发童颜,似是有道高人,便说:“师父神明,只是我多方求医,却无药可治。”老僧说:“世之疾病,都有方可医。”黄局长说:“我之疾病,却是无方。”老僧说:“非也,我观施主之病,缘起于心,郁结于脑。施主是因为有一事长期隐在心里,未得开释,从而郁结于脑中的某根神经,才导致了你这头痛之症!”犹如醍醐灌顶,黄局长心中咯噔一下!他隐隐约约想起,正月十三晚上,他于酩酊之中确乎说过一件让他牵系于心的事,但到底是件什么事,他已记不起来。老僧又说:“施主只需回去弄清这个缘由,解开这个心结,疾病便可消除了。”
黄局长回到家里,问妻子那天晚上自己酒后到底说了件什么事,但妻子脑海里也是白茫茫一片。两口子就掰着手指一个一个盘点那晚在家吃饭的人。次日,黄局长把这些属下一个一个喊进自己的办公室,但个个对黄局长的询问一脸茫然。最后,当单位里人缘关系最好的小马进来时,黄局长终于找到了答案,小马说:“那晚我扶您到卧室休息,您躺在床上拍着我的肩膀说:小马同志,你表现不错,知道尊敬领导!有人就他妈的不行!到今天还没来给我拜年!”
黄局长立马回家,让妻子翻出正月间拜年的礼单,对着单位的点名册一一圈点。
不多日,局里一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大学毕业生被莫名其妙地调到一个最偏僻的小镇上,而黄局长的病也莫名其妙地好了。
当黄局长带着厚礼再次来到那座古刹时,却听寺里人说:“师父半年前突患眼疾,不多日便失明了,已不能给人看病,施主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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