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的17∶30分,我们乘坐的班车在下班号响后会准时驶出厂门,出了厂门的右侧有个站,这儿是机关干部的上车点。
由于班车从我们车间始发,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便有了固定的座位,一个位于车尾、靠窗的单座。而每天经过厂门口停站时,总会上来一个人,站在我边上,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抓住扶手。从那一身将校呢的制服上,我了解到他是厂武装部长,姓王,今年初刚转业到我们厂工作。
有一天,我无意看到了他的脚。让我感到惊奇的是,他身体侧向前方,竟保持立正的姿势乘车!除了右手必须要抓扶手,可说是一个军人的标准站姿。数月来,他的姿势一成不变,即便有空座他也不坐。有几次我叫他坐,他笑笑说:“站习惯了。”兵习难改啊!你看其他一些站着的人,不是叉开腿,就是找个能靠能蹬脚的地方,晃晃悠悠,来回换着脚休息。要知道,从工厂到生活区有20分钟的路程,碰上堵车,半小时到家是常事。
那天,班车上路不久,突然遇见一个横穿马路的小孩,司机一个紧急刹车,在小孩前面停住了。车里的人却“哇”地叫成一片,十几个站着的人被巨大的惯性摔成一团,惟独王部长稳稳地站住了。显然,惯性的力量被他的手以及正确的站位抵消了。
我们看着摔成一团的人笑得前俯后仰,但王部长在扭头看了一眼后,竟是一脸痛苦的表情,闭上了眼。我对他说:“是看不惯我们幸灾乐祸?”他说:“不是。”我又说:“是为那个无知的小孩生气?”“也不是。”“这么说是为了司机的臭技术?”他又摇摇头。“那为什么?”“我想起了我的一个战士。”于是,他跟我讲了这么一件事。
“1995年6月,我在广东潮州地区武警某部当排长。一天,我们接到上级命令,要全副武装在半小时之内赶往20多公里外的某地,参加追捕持枪歹徒的战斗。我带领全排迅速上了一辆卡车,大家脸朝前,随意地站着。我看着手表,催促司机快开。兵贵神速,终于在28分钟多一点赶到了目的地。就在这时,司机一个紧急停车,全排的人被巨大的惯性甩向了前排,摔成一团。当我们一个个从被压着的人身上爬起来后,我发现——,”王部长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我们的一个小战士被压在最下面,到在了血泊中。由于惯性造成的混乱,有个战士枪上的刺刀无意中恰好刺中了他的腹部。当我们手忙脚乱送他到当地医院时,他已停止了呼吸。”
听了这故事,我惊呆了。“怎么会出这种事?后来呢?”
“经过军法部门调查,这是一起意外事故。处理结果是,那个肇事的战士受了处分,复员回家了。司机因操作不当,也被取消了驾驶资格。鉴于领导责任,我也受了处分。我愧对那两个战士的父母。特别是死亡的战士,他才十七岁,还没尝过恋爱的滋味,就这么在一次交通事故中死了。惯性断送了两个战士的前程,可我怎么会想到惯性也会死人呢?经过这次事故,我向部队建议:武装乘车时必须收起刺刀,身体侧向前方,保持正确的站姿。载人时,车辆必须要装棚杆,便于扶手。这样,一旦遇到紧急制动导致惯性的力量,可迅速转移重心而不致于摔倒……”
我们静静地听完这个悲痛却不壮烈、颇耐人寻味的故事。人的生命是脆弱的,甚至是一次无意的惯性也能夺取一个人的生命。而有一个人因为惯性的教训却养成了一种习惯、一种防患于未然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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