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进五楼的时候,六楼就已经有人住了。男主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梳着油亮的分头,衣着考究,整天一个胳膊夹着公文包,一手握着小巧的手机。
我参加工作二十多年,拼死拼活地干到现在还只是个办事员,谁是领导谁是兵,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看六楼这位大哥的派头和打扮,我猜他在单位一定是个不小的官。
既然是个领导为什么还要住顶楼,他不嫌高吗?二楼、三楼才是好楼层呀。也许人家是为了锻炼身体,或者图个清静和高远,如今领导的心思,岂是我辈平头百姓所能揣摩的。
一次我买菜下楼,他下班上楼。我看他一边慢慢地走,一边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电脑上网。
那个便携式电脑真的只有十六开笔记本那么大,才一指厚,这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我家也有台电脑,是那种连“奔”都不够的堪称古董的那款,就算这样,也是我们省吃俭用了整整两年才买得到的。比比人家,我连耳朵根都羞红了。
我讨好地笑着问了问:“回来了?”
那位大哥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我下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冷冷地哼了一声“嗯”。
望着他缓缓上楼的背影,我一点儿都不生气,现在的领导们本来都是这样的嘛。
一天晚上,外面下着暴雨,楼里又突然停了电。我正在电脑前拼命赶一篇稿子,报社编辑几次来电话催稿,说今晚十点以前必须给他“伊妹儿”去。
我工资不高,平时喜欢写点儿小稿弄点儿零花钱,编辑的话对我来说,那就是金科玉律,违抗了“圣旨”,日后投稿不中那只能怪自己。
稿子我已经写出来了,且存进了软盘里,只等来了电发出去。可老天爷好像故意和我过不去,我左等右等就是不来电。稿子发不出去,得罪了编辑不说,那一百多块的稿费可就泡了汤呀!
我实在等不下去了,怎么办?是穿上雨衣冒着暴雨到街上的网吧去发,还是……对,就去找楼上那位大哥,人家是单位的领导,不会计较用一下电脑的,何况大家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嘛。我拿着软盘去敲六楼的门,正巧那位大哥开的门。我扭捏了一阵子,嗫嚅地说:“大哥,您看不巧停电了,您的手提电脑,我能不能用一下,我发个邮件?”
“电脑?哦,正巧我的电脑电池用没了,也在等来电再充。”那位大哥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是很勉强、很不自然的那种。
我回到家里,开始翻箱倒柜找雨衣,妻子大声说:“别找了,已经晚三秋了。”我拿着蜡烛看了看钟,已经十点半了。
又过了几天,我下了班,又伏在电脑前写稿子,有人敲门。我打开门,来者竟是六楼大哥的老婆。
“大兄弟,你能上网帮俺儿子报个名吗?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这个消息的,说是省城一家公司收保安,今天是最后一天,必须网上报名。你说俺儿子高中毕业,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他到大城市里锻炼锻炼。”
“你们家不是有电脑吗?”
“电脑?噢,那还不是让你大哥带到单位去了嘛。这事挺急,你就帮个忙吧!”
“嫂子,不是我不帮你这个忙,关键是我这台电脑是个老爷机子,上个网发个邮件没有个把钟头拿不下来。照我说,你再等个三五分钟,我大哥不就回来了,他的机子多快!”
“他……唉,好吧大兄弟,不打搅你了,我走了。”
送走楼上大嫂,我心想,这两口子倒挺有意思,放着高级电脑不使,倒要用我这破烂儿,是故意看我的笑话吧。
晚上吃饭时,我突然听见六楼那位大哥一家在吵架,吵得很凶,声音挺大,并间隔伴有劈里啪啦摔东西的声响。我想,一定是那位大哥心疼自己的儿子,不让老婆为他报名当保安。
第二天一大早,我骑自行车上班,突然发现楼下甬道里有一台被摔碎的笔记本电脑。这不是楼上大哥的那台电脑吗?我赶紧下车仔细一看,哇噻,你猜怎么着,原来他那台笔记本电脑竟是一个大型万年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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