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岗人谭树风是个混家,他的口头语是:人熟是块宝。该老兄和我是高中同学,不太热,点头交情而已。想当初在学校,他就活跃得有点过分,可以说整个学校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人称“见面熟”。我之所以能死死记住此人,是他借过我一次钱,久拖不还。在我早已把此款项列入坏帐从个人收支中冲去若干年之后,他却主动找上门来。
说来惭愧,我是上完“高五”才侥幸被省内一家警校录取,我去省会读书时谭树风行将毕业。那时候,虽然同在一座大都市,见面却难。为什么?咱家穷,为供我上学我爹就差上房揭瓦了,咱得有点良心,哪还敢闲逛、应酬、交际?一天下了课,我走出教室猛一抬头,只见谭树风正笑吟吟地望着我。他西装笔挺、皮鞋裎亮,隔着老远就伸出右手向我走来,那情景好像刚下舷梯的尼克松。我们握过手后,我莫名其妙地拘泥起来。他显得成熟而大气,相较之下衬得我既猥琐又寒碜。当时有关农村出来的大学生的顺口溜最为流行的是: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我还处于初级阶段,“尼克松”已经脱胎换骨了。他拖着我去校外饭店啜了一顿,还喝了酒。我们谈话谈得很投机,我心里一个劲地感慨,早怎么没发现谭师兄如此厚道呢?末了,谭树风说:“伙计,我已经开始找工作了,手头有点紧,你能不能借我几个?咱上大学不容易,我参加工作后立马还你。”吃人家嘴短,那时我已经开始学习交际应酬,也有酒量了,想都没想就拍着胸脯说:“我有三百,借你二百,咋样,够意思吧?”他说:“好,够哥们儿,我等着,你赶快去拿,我急等着用呢。”他确实急等着用,我刚把钱交到他手上,他一扬手叫道:“小姐,买单啦。”
送走谭树风,迎头碰见女朋友。她问:“谁来了?”“谭树风。”“他是不是请你吃饭了?他跟你借钱了吧?”见我一脸诧异,她笑笑说:“傻子。他故伎重演连连得手,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初来乍到的老乡同学。哎,怨我叮嘱你迟了。吃一堑长一智吧。”我还是有点吃不准:“不会吧,他说参加工作后立马还我的。”女朋友冷笑道:“我们自幼一块长大,我还不了解他?他仿他爹,他爹人送外号‘鳖翻潭’,最爱借鸡下蛋,末了,鸡飞蛋打。”后来我去他学校找他他不在,他宿舍有人说:“姓谭的躲债去了。”于是,我十分尴尬地在他室友的哄笑声中转身走了。谭树风参加工作后就与我们失去联系,常有老乡同学问我:“你知道不知道谭树风在哪儿工作?他还欠我x百块钱呢。”
十年后,我在家乡的小县城当巡警。这天接到指令,我们火速赶到新区抓获一批群殴的地痞。下班后,刚到家门口就见谭树风站在楼道口正笑吟吟地望着我。他穿着皱巴巴的西装,皮鞋似乎好长时间没打过油,隔着老远就伸出右手向我走来。我摇着他的手调侃道:“这些年我怎么找你老是狗撵兔差一步呢?”他的脸微微一红道:“我今天特意来还你钱的,出来的急没换衣裳,结果钱也没带。”我已经历练地到火候了:“什么还不还的。说吧,有啥事需要兄弟帮忙的,尽管说。”他说:“我侄儿让你们给抓了,人熟是块宝,凭咱俩的交情,你看……”
第二天晚上,谭树风坐在我家客厅里显得神采奕奕。他不仅还了我的钱,还给我带来两瓶“百泉春”高档酒。我告诉他:“你侄儿没事,他是路过,打架的人里有熟人喊他助阵,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给对方拖入战团。还有几个细节没弄清楚,估计明天就放出来了。”他欢天喜地地走了,我对妻子说:“你看,别拿老眼光看人。”妻子撇撇嘴说:“那是他用着你了。”我讨好道:“给咱爹拿去?”
我和妻子刚喘口气的功夫,就听院子里有人说话:“小燕回来了,他叔。”丈人一施眼色,丈母娘揣着两瓶酒就往里间走。妻子咕哝道:“诳吃诳喝的来了。”丈人笑道:“老鳖翻潭,你的鼻子真灵。”来人径自大大咧咧坐在我下手说:“吃喝不分家嘛,你要是烦我支一声。”丈人说:“哪敢呀,请都请不来,还敢烦。孩子他娘,上酒菜。”
“你和我家树风是同学?”来人喝过几盅问道。
“咱爷俩喝酒又不是头一次,总问这。来,叨菜。”我打着哈哈道。
这时,又走进一个人,“大,你也在这儿。我说小燕家的,树风说是你帮忙把我那混小子放出来的?”
我给来人倒上一杯酒问:“怎么了?”
“我想问问,他说他把两千块钱都给你了,有没这回事?”
妻子站起来把事情原委讲述一遍,只是瞒过两瓶酒的事,后进来的人一听就火了:“我找他算帐去!”他把我倒的酒一饮而尽瞪着先进来的人说:“都是你养的好儿子,亲兄弟都敢日哄!”说罢,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径自去了。
“找?上哪找去,今儿一早就走了,说是上西安。”先进来的人捋着胡子咕哝道。妻子碍着他的面子不好对我明言,睨着我笑道:“知足吧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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