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的太阳越来越大,越来越红,渐渐地变成了一个通红的火球,不一会西边的天际就涌起了一层层淡黑色的云团,那一轮鲜红的太阳就象空中悬挂的一个红得耀眼的汽球,一步一步地向云层中滑去,倏忽之间就有一截埋入了云层之中,把云层染得黑里透红,再几步太阳就只剩下一道红圈,西边的天际的那片云彩就象轻轻飘动着的红绸。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半轮粉白色的月亮也悄悄地冒了出来,爬上了天空。吕正平掏出手机一看,刚刚才到5点。他把手机装进口袋后,就翻身坐了起来,默默地注视着山下河中轻轻划动的小船慢慢地从视野里消失。到底是立冬后的天气,不一会,天色就暗了下来,刚才还有些发热的身体开始有些凉意了,吕正平站起来慢慢地向山下走去。快到山脚时,手机短促地响了一声,他掏出手机调出那条短信,是妻子田杏问他在哪里,回不回家吃饭?他没有回复妻子的短信,紧握着手机信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田杏是吃午饭前从省城回来的,进门后,就滔滔不绝地说起他在省城打工的见闻,但吕正平一声不吭,好象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在草草地扒了几口米饭后,就放下碗筷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想把中午还没写完的一个材料接着写完,但是,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他索性打开网页游览新闻,但还是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注意力怎么也集中不了。两点钟的时候,主任来了,吕正平和主任请了个假,称自己脑壳有些闷想回家休息下。主任还关切地问道:严不严重?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吕正平谢绝了主任的好意,就走出了办公室。出了办公大楼后他并没有回家去,而是一个人沿着小路慢慢地走到这河边的山上,在一片松树下的草丛中仰面躺下了,眼望着不断变幻着飘过的云彩,追踪着起伏翻飞划过天空的鸟雀,任思维飘荡。一会想起他和田杏恋爱时的甜蜜,一时想到初为人父时的喜悦,一时想到儿子青春时的叛逆,一时想到如家常便饭般的争吵,一时又想到田杏不辞而别跑到省城打工。就这样象蒙太奇、如意识流地把自己50年的人生历程的碎片纵横连缀、左右贯穿,情绪也随同思绪不停地变换,一时幸福充溢心田,一时悲哀塞满心头,一时泪流满面,一时满面阳光,直到太阳偏西这才怀着伤感慢慢起身。
25年前,吕正平和田杏在一次联欢晚会上相识,双方都有一见钟情的感觉,很快就堕入了情网。太浓的甜蜜往往会掩盖住淡淡的酸涩,使人误以为喝进口里的都是甜美。三年的恋爱中他们经常争吵,但是每次争吵过后,又和好如初。他们都认为那种争吵是恋爱中的调味品,而没有意识到那其实是性格差异的结果。他们更不知道,恋爱时的矛盾多是由感情引起的,通过感情就可以消除,而婚姻中的矛盾多是由生活引起的,往往不能通过生活消除。所以在争吵中声,他们的还是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门联上鲜红的喜子还没退色,新房里甜蜜的芳香还没散去,脸颊上喜悦的笑意还没消失,生活就露出了本来面目。孩子刚一岁时,田杏下岗了,而田杏又是一个自尊心和自立意识特别强的女人,尽管吕正平百般安抚,但田杏还是不愿意在家相夫教子,她把有一份工作、有一份收入当成了人生最大的追求。她天天都在烦躁、焦虑之中,并且把这份烦躁和焦虑又传达给了丈夫,她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火,无缘无故地生气,争吵就成了家常便饭。在孩子一岁半的时候,她下定决心放下孩子,到省城打工去了,直到孩子一次大病住院才辞工回家。但她人在家中心还在在外,一腔怨气憋在胸,天天都要找碴子吵架。吵得双方都心情郁闷,做事无心。孩子一出院后,田杏就又拉着行李箱到省城去了。就这样,结婚22年,他们好象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和谐,家庭也没有真正的欢乐,两个人如同陌路,除了户口本还能够证明他们是夫妻之外,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联系了。这种状况也让他们的家庭在经济上捉襟见肘,事业上一事无成,性格也变得少言寡语。在这种状况下孩子长大,还是在这种状况下,孩子初中毕业就离家外出打工。孩子离家外出时,他们都意识到他们的生活态度对孩子造成了伤害,都想改善双方的关系。田杏也从省城回家了,但是,已经形成的鸿沟不是想填就能够填平,性格的差异,脾气的秉性让他们没有争吵但也没有沟通,代之而起的却是死一般的沉寂。两个人同在一个屋子里进出,却几乎是从不主动说一句话,好象家中另一个人就是空气一样。有时很想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交流,但就是坐不下来,有时想说一些温馨、温情的话,但一出口却如同吃了火药。三年前夏天的一个中午,田杏忍受不了这种家庭氛围,招呼也没打,字条也没留,短信也没发就又拉着行李箱去了省城。从此以后,吕正平就更加变得沉默寡言了,他开始还有些孤独的感觉,有种凄凉的味道,但慢慢地他完全习惯了一个人痛,一个人哭;一个人乐,一个人笑;一个人说,一个人应;一个人唱,一个人听的生活。隔几个月田杏回家一次,他也是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则开始,田杏还强作欢笑,有事无事地找吕正平说话,但吕正平每次都好象根本没听到一样,不出一声。渐渐地,田杏也没了说话的兴趣,回来的次数更稀了,在家待的时间也更少了。这一次是单位有事通知她回来,但吕正平还是那种不理不睬的态度。
当吕正平就这样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慢慢地想着走到家中时,太阳已经全部隐没了,又圆又大的月亮已经飘到了天空的正中,充满着神秘、也充满着不测的夜晚在不经意间来临了。“你到哪里搞到这晚回来?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一进门妻子的责备和质问就如连珠炮般地来了。吕正平还是一声不吭,走进厨房揭开电饭锅盛了一碗还有些热气的米饭自顾自地埋头吃了起来。
田杏还在不停质问:“你一下午到哪里去了?你到底有什么想法?是不是想离婚,想离婚就写协议。”
“莫多说,我不想听,也不想说,我想安静!”吕正平连脸都没抬含着怒气回应了一句。
田杏一楞,她没想到吕正平会是这样地回答她。“那你就安静去吧!”楞了一下后,田杏一转身怒气冲冲地进了卧室,反手把房门重重地一甩。
吕正平一个人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靠着,半个小时之后他才走进厨房从电饭锅中盛了一碗米饭胡乱地扒了几口,把碗放在锅台上就又出门了。他担心碰以熟人,不敢走在宽阔的马路上,就拐进没有路灯的小巷漫无目的地走着,当他走出小巷路过一所学校时,就信步走了进去,在操场边的小树下倚靠着坐了下来,为了不被打扰,他关掉了手机。突然,一股无端的伤感涌上心头,一种莫名的痛苦袭扰情感。眼眶发热,鼻子发酸。他长长江地叹了一口气,就那么痴痴地坐着。毕竟是立冬后的夜晚,不一会,吕正平就感到有些寒意了,他紧抱双臂裹紧衣服,仰望着天上的星星。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种似醒似睡的状态中他听到了门卫喊“要锁门了,校外人员赶快出去。”他掏出手机打开一看才只夜晚9点20分,他不情愿地起身回家。进门后,吕正平一声不响地从鞋柜中拿出棉拖鞋,到卫生间潦潦地地洗漱了几把后就推开房门,看到田杏靠着床头偎坐在被窝中,他从柜子中另外抱出一床棉被铺开,然后关掉台灯上床蒙着头睡觉了。黑暗中,他听到田杏也脱衣睡觉。他努力地闭上眼一动不动,屋子里只有儿子读初中时买的那个闹钟走动的声音。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吕正平的耳边响起了田杏轻微的鼾声。那轻微的鼾声和着闹钟走动的声音有节奏地在房间中飘荡,但是于吕正平而言,这些已经全然没有了过去那种甜美的感觉,也没有过去那种幸福的享受了。而是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噪音,他又用被子蒙着头想阻截它们,却感到噪音越来越大;他努力地强迫自己入睡,睡意却愈加无影无踪;他默默地数着跳跃的羊子,神经却越来越兴奋。他不停地辗转反侧,一时脸朝上死死盯着房顶上那隐隐约约的顶灯,那顶灯好象变幻成了火球烤得他浑身燥热;一时又翻过身睁大眼睛看着从窗帘中透过来漆黑的夜,那凝固的夜色成了流动的天幕好似暗藏着永远也揭不开的谜底;一时又转过头死死盯着正在身旁鼾睡着的妻子,幻景中,这个熟睡在身边的女人不是她最亲的人,不是他曾经爱得发昏的女人。而是一个吞噬他幸福的,消磨他意志的怪物。他猛地掀掉身上的被子,坐起来伸出双手放在田杏的脖子上,突然,一个激灵又缩了回来。在呆呆地盯了田杏半天之后,又长叹一声倒下了把被子拉到头上蒙着。就这样吕正平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看到黑夜从东方一点点退去,如雾般的乳白一点一点地露出。
天一亮,田杏就起床了,准备好了早餐,然后走到床前温柔地叫着:亲爱的,请起来吃早餐吧。本来醒着的吕正平听到田杏听到进房的声音就赶忙闭着眼睛象根本没有听到一般。田杏又轻轻地推了他几把,吕正平闭着眼顺势翻过身去,把脸朝向墙壁继续睡着。见此,田杏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就轻轻地退出了卧室。
7点40分,吕正平这才翻身起床,洗漱完毕连早餐也没吃,就拉开门往外走去。这时,正在收拾行装的田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从背后搂着吕正平的脖子,扳过他的脸重重地亲一口后说,我又要走了,你好好照顾好自己,过两个月我再回来。妻子的话音未落,吕正平就猛地扳开妻子围着脖子的手一面大声喊道:求求你别再回来!一面大步向外走去。留下楞在客厅里的妻子,整个屋子里都回荡着“求求你别再回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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