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冤枉啊,冤枉。”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在阴沉的天空下面飘来荡去。那声音极有节奏,好像通过了定时,总是间隔一定时间响起。但是菜市场人声鼎沸,那声音被湮没在嘈杂的声响里,显不出突兀,引不起众人的一丁点注意。
老人五六十岁,头发不长,但是花白,胡子不白,但是长短不一,杂乱无章。老人呼出的气体变成水珠挂在胡子上,像春天一大早浅草上的雾珠。老人穿一件旧春衫,胸前挂一块白布。白布上一个大大的血红的‘冤’字,冤字只是一个标题,正文有许多歪歪斜斜的黑色小字,以此来对冤进行展开阐述。老人目光呆滞地望着进进出出菜市场的男人女人,但是他脸上的肌肉始终颤抖着,一条条皱纹也就不停地弯来弯去,以至于他时钟一样准确地喊着冤枉时,出口的声音竟也颤抖不止。人们目不斜视,视为无物,该笑笑,该说说,该走走,决不因为那一声声冤枉而迟疑驻足片刻。
终于有人停了下来,老王停了下来,老王每天来菜市场买菜。老王停下来看冤字下面的小字。
“冤枉啊,”老人的声音一下有了活力,脸上有了表情,他凑前一步:“冤枉啊,不是我啊,我冤枉啊。”老人激动地似乎想上前抓住老王的手,老王赶紧后退了一步。“你有冤枉在这里喊什么喊?有谁会买你的冤枉吗?你到法院去告吧。”老王好像对老人有些生气,觉得他在这里大呼小叫有些什么那个的。老王没有看明白或者是没有兴趣看明白白布上写的字,他昂着头笑容可掬地和熟人打着招呼走了。
“是的,我去告、我去告,我要去告。”老人突然好像如梦初醒一般。他卷起了白布,提起一个蛇皮袋,无比激动地走了。
二
一个秋天的早晨,老王买完菜走出菜市场。他看见一个人跪在地上,跪着的是一个老人,老人一脸土色,闭着眼,愁肠百结的样子,老人花白的头发又脏又长,绕在头上像一个鸡窝,胡子像一蓬乱草,粘粘糊糊地打着节。老人面前一块肮脏的白布,白布上一个大大的冤字,冤字本来是用红笔写的,此时却已经变成了猪肝色。白布上零星的丢着一些毛票。
老王走过身,那老人好像突然惊醒,似乎眼睛一亮,紧闭的嘴唇立刻抖了抖。老王赶紧后退了几步,摸出一个硬币远远地丢了过去。老王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用手弹了弹,好像衣服被玷污了的样子。
原来是一个乞丐。
老王和熟人快活地打着招呼走了。
三
老王走出菜市场通道的时候,老北风扑面而来,他裹紧了大衣,那一刻他差一点和一个人碰了个满怀。那人满脸都是笑,笑容如婴儿一样纯而清澈。那是一个老头,白头发白胡子在风里狂舞,一件春衫已满是油垢,扣子脱落了,腰里系一条女人的腰带。老头胸前挂一块布,应该叫黄布,黄布上一个大大的黑黑的冤字。老人那样笑着,快乐地在雪地里噼里啪啦地走来走去,走到路旁的一棵小树边,他伸出双手拉住了小树的手,他以为小树的树枝是手。老人笑着和小树握着手,小树好像点头,把身上的雪抖露下来。老头和小树忘情地述说着什么,安详而幸福。
风把那块黄布舞起来。那布已经破败不堪,像是一面经过无数炮火洗礼的战旗。战旗在风中猎猎不已。
啊,原来是一个疯子。老王不禁为先前的片刻停留及说过的一句话而含羞。
只是一个疯子。老王在风里进一步裹紧了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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