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老妖最近几天到我们公司,实在不是时候。
你想想啊,还有两天,市里就要在我们公司召开大中企业扭亏为盈现场会了,公司上下凡是能喘气的,忙得跟办喜事一样,白天夜里不闲着,哪有功夫搭理她————一个民营企业的小老板。
你不搭理她,她就赖在办公室内不走。近一年来,她三天两头往我们公司跑,大家都习惯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是哪位先贤说的?真是太有才了!可不,自打我们公司向地震灾区捐出两货车临近保质期的库存方便面,好运赶着趟儿来:先是新闻媒体作了专题《感动灾区:亏损企业有大爱》,彭总本人被授予“慈善企业家”荣誉称号,接着,公司大门左侧挂上了“市重点保护企业”的牌子,更可喜的是,公司破天荒地实现了年利税200万元。当然,实话实说,好运之后的麻烦事也不少,譬如要账的,拉广告的记者们,最高峰一天曾来过十六拨。
中午和晚上,我和妇联的小叶都陪着老妖,生活上安排的好好的,按照彭总的话,这叫宾至如归;吃罢晚饭,小叶又买了些女人不可缺少的生活日用品,颇费口舌,才把老妖连哄带劝推到一家宾馆住下。
第二天上午,她没有露面,大家都舒了一口气。谁知,下午三点多钟,彭总前脚到办公室,她后脚就跟上了,不一会,屋内传出两人激烈的争吵声,继而又传出“咚咚”的捶桌子声。我三步并着两步朝楼上跑,近前,看到彭总因饮酒和愤怒而涨若猪肝的脸,老妖脸色苍白,身子颤抖着,眼角分明有泪珠在闪烁。见我上来,她狠狠地瞪了彭总一眼,拎起皮包气呼呼的走了。
在西天边收回最后一道霞光的时候,老妖抱着一床棉被,往办公桌上一放,一屁股坐在上面。她说,无家可归,权且当家。
我嗫嚅着:“有事好商量,不要这样,这是办公重地……”
她看都没看我一眼,鼻孔里喷出一声“哼!”。
天渐渐黑了,明天又是现场会,这倒好,老妖成了被参观者了!我请示彭总咋办,他红着眼珠,没有言语。
我惴惴不安地下了班,回到家中,满脑子的心事。
夜里二十三时,彭总打来电话,让我到办公室看看动静,顺便做做老妖的思想工作。
办公室的灯还在亮着,门却被上了保险,我好说歹说,她才开门,见了我,神情幽幽的。
我说:“大姐晚上吃饭了吗?这大冬天的,委屈你了。”
她说:“我气都气饱了,还吃啥饭啊!你们彭总太不讲良心了,因为这50万块钱,我的家都散了!”
“事情归事情,身体要紧,看年龄,你应该跟我姐同龄,我姐今年48岁了。”
“是吗?跟我一般大,属虎的。”她露出一丝笑容。
“大姐,给小弟一个面子,还到昨晚那个宾馆……”
“咚咚咚……”,一阵粗野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话。我开开门,见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黑脸男人,有些邋遢,嘴里磕着瓜子,右胳膊夹着一只破提包。
我说:“你有事吗?”
“当然有事!公司欠我钱,我今晚住在这。”黑脸嘴里喷出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气。
“这是办公场所,请你出去。”
“你讲话算熊的!”他干脆一屁股坐在老妖的棉被上。
“你必须出去!”我的眼睛喷出怒火。
他索性睡在老妖的棉被上。
我走出办公室,大声喊:“小魏!小魏!”没人应声。这个门卫兼保安,深更半夜到哪里去了?
我决定亲自动手,驱赶黑脸,要不然,这机要重地岂不成了旅馆?
谁知,我的手机响了,是彭总打来的,我把情况汇报了一下,他说,你走吧,既然没有办法管,就随他们好了。我迟疑了片刻,悻悻走了,老妖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我,我装着没看见。
身后传来一男一女剧烈的叫骂声。
回到家,倒头便睡着。朦胧中,听到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开始我以为是做梦,侧耳细听,是老妖的声音。
“王主任,你这个王八蛋,是你骗我开的门,你不得好死!呜呜……”我听得真真切切,是在骂我。
“你要赔我的被子,赔我的钱,我的东西全部被那个黑脸抢走了,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心里一惊,想穿衣起床,却被妻子拽住。
不知什么时候,哭叫声渐渐消失,黑夜又恢复了它固有的静谧,而我的心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了。
早晨八点,派出所电话通知我去一趟。
派出所内,民警正在为老妖做笔录,老妖鼻子一把泪一把的,见了我,忽地站起来,扑向我,我灵机一闪,她舞动的手掌落了空,民警慌忙把她拽到一旁。
我被另一位民警带到隔壁房间做笔录。整个上午,就这样唠嗑似的闲叙着,我和老妖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一辆辆高级轿车卷着滚滚黄尘飞驰而去,我知道,会议圆满结束。
多云的天气,不肯露脸的太阳,人的骨骼都是松软的。我决定回家,不再回公司。半道上,彭总的小车停在我跟前,说是接我到枫树湾休闲村,彭总说,中午为我压惊。到了宾馆,才知所有参加会议的人员,皆在这里就餐。席间,我仅几杯啤酒下肚,下身就有坠坠的感觉,忙走向洗手间,但见拐角处,保安小魏和昨晚那位黑脸正在数钱。
我差点晕在洗手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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