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日,风和日丽,是个外出的好日子。乡村中医老张忙碌了许多天,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他是个不喜欢呆在家的人,难得天气这么好,早就把鞋子刷得干干净净,兴致勃勃的准备进城了。他想给老婆孩子买些东西,顺带着晒一把老骨头。
老张有个癖好,喜欢观察人。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他这个土郎中随时不忘练习基本功。他为人憨厚老实,无论遇到什么事总喜欢把人往好了想,认为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不过,在他的眼里,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健康的。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他自己也不例外。
进城不久,老张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他见汽车前边的座位都有人,只剩最后边的角落还有两个位子,就过去坐下。汽车快要发动时,一个老大爷匆匆忙忙地上了车。他问司机:“这趟车到天地广场吗?”司机点点头。大爷长舒一口气,皱纹一展,汽车缓缓启动。这时喇叭里传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请车上的乘客发扬社会公德,主动给老、弱、病、残、孕,及怀抱婴幼儿的乘客让座,谢谢合作。”听着就跟小和尚念经似的。
老张一坐定,就开始“望”了。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最后上车的那个大爷身上。大爷也许刚才走得急了些,气喘吁吁的。另外脸色苍白,头冒虚汗,两腿发飘,时不时还咳嗽两声,一看就是身体不太好。
自从上车,大爷就一直站着,竟然没有一个人主动让让座。三个老弱病残专座上的人也没动静。坐得离大爷最近的是个中年人。戴着一副时髦的墨镜,脸上肌肉僵硬,没有一丝表情。翘着二郎腿,坐得挺舒服的样子。老张望了望那人,心想:不会是个盲人吧?村里的瞎子阿丁就是这幅装扮。眼睛没得用了,就在眼镜上花心思。一到过年就换新的,越换越高级,算是个心理安慰。
不一会儿,大爷挪了挪身子。现在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姑娘。小姑娘长得挺漂亮,还化了妆,靠着椅背,闭着眼,戴着耳塞不知道在听什么。奇怪的是她的身子老是抖个不停。是不是重金属中毒了?昨天还看见有新闻报道说,现在市场上有些化妆品重金属含量超标,对使用者健康造成的伤害极大。难道这小姑娘用的化妆品也有毒?
每一次启动和刹车,大爷都被惯性玩得团团转。就跟站在风浪中摇摆的船上一样。这回他又转到一个小伙子身边。小伙子二十多岁的模样,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这应该是一个大学生吧。老张最羡慕的就是有文化的人。自己没条件读书,在村里给个老中医当徒弟。出师后自己开了个诊所,口碑不错。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遗憾自己没读过几本书。这小伙子看书那么认真,连身边站着一个老人都没发觉,看来以后一定有出息。
就在这时,老张发现大爷正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接着,大爷就向自己走来。原来,老人的腿脚经不住长时间站立,他看见汽车末尾有空位,就像发现了救命稻草一样,步履蹒跚地缓慢移动过去。大爷举步维艰,有些坐着的人看见了也不站起来,就像屁股是从椅子上长出来的。突然,司机为了躲避一辆没长眼的电单车,狠狠地踩了一脚刹车。坐着的人不约而同地猛向前倾,大爷却因站立不稳向后倒去,结果脑侧的太阳穴重重的磕在了椅子上,顿时倒地不起。
这下出事了。老张第一个反应过来,并且冲过去,察看大爷的伤势。周围的人都好奇地凑过来,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经过一系列的诊断,老张遗憾地发现大爷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那一摔给了大爷致命一击。
老张抬头看了看那些围观的人,他发现刚才戴墨镜的中年人已经摘掉了墨镜,两只眼睛瞪得跟灯泡一样。脖子还伸得老长,像只乌龟。而戴耳塞的小姑娘则掏出手机,正对着自己和大爷。手机在她的手里四平八稳,没有一丝晃动。“咔嚓”一声之后,小姑娘露出得意的表情,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嘻,发到微博上,赚些点击率。”老张不明所以。当他的目光落到那个看书的小伙子身上时,他说:“小伙子,来帮我一下好吗?”谁知小伙子一听,就跟见到老人诈尸了一样,急忙往后退,并且一脸为难地说:“不,我可不想惹麻烦。待会儿别人说是我弄倒他的,那就惨了。”这句话在围观的人群里炸开了锅。人人对老张和大爷避之唯恐不及。老张懵了。
今天老张无意中握到了社会的脉搏。虽然它跳得很强烈,有着奋勇前进的气势,但同时也有着支离破碎的危险。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可笑。也许自己有着一双看病的火眼金睛,但却是一个看人的睁眼瞎。那些后退的围观者在他的身旁围出了一个奇特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和一个已经逝去的老人。此外的一切对他来说是冰冷而又陌生的。
眼见没人搭理,老张掏出自己已经磨褪色的手机,拨通了120,坐在大爷身边,静静等待着“白衣天使”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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